第二日天光大,楚双香悠悠醒来,再转过身,另一侧的被褥是凉的,身侧早就空了,那人应该走了许久许久了。
其实,成亲前她是见过贺玉谨一面的,只是贺玉谨并不知道。
当时南郡王刚将她从塞北接来长安,长安什么都好,但她总觉得闷,比不得大漠茫茫,一人一马,任她逍遥。闷得久了,那日她忍不住偷偷换上男孩儿的衣服,装成乞儿,从郡王府溜出去玩儿。
这一趟她玩得倒也开心,可回来时却逢了一场大雨,她匆忙想上凉亭避雨,却见那里被一大群兵官占据,她甫一靠近,便被一声呵斥:“你是什么东西?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安贤王正在此处避雨,还不快滚!”
她本就刚进长安不久,听姆妈说,这长安需得处处小心谨慎,因为在这里扔块砖头,都能砸死个大官儿。
那会儿楚双香还知道安贤王是个多大的官儿,但既然他名字里带了个“王”字,必然是跟爹爹一样的人物了。她吓得手脚发凉,又听一道男声温和道:“此处是为百姓建的凉亭,本王进得,百姓自然进得。”
她闻声抬头看,便看见了那个一身白袍,烹茶观雨,谪仙般的人物——贺玉谨。
那时贺玉谨着一身白衣,已是人如玉,世无双。
今日贺玉谨则是一袭红衣,肤白如玉,艳似红火,比那日还要再胜一筹。
她蓦地松了口气,不在就好,昨夜旖|旎之后,她真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个人了。
屋里没有别人,也没有热茶热水,桌上摆着一只茶壶,里面的茶早凉透了。
都这个时辰,没人进屋伺候,更没有备好茶水和早膳,若是其他姑娘便知道这是安贤王府的下人们,在试她这个新来的主子是什么脾性什么地位。
可楚双香自幼在塞外长大,也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她素来自力更生惯了,穿衣洗漱之类琐事,从来不需他人帮助,没人多手多脚,反倒清净。
她起了床,自己对着镜子挽了头发。屋里没有吃食,必须去厨房找东西吃。
她在府里乱转了一圈,行至后院,她突然听见走廊前的芭蕉树下,几名嬷嬷婢女正在闲谈。
她听了出来,其中一个就是昨日故意不告诉她台阶的嬷嬷。
那位嬷嬷在院前给婢女们交代事,她给一位婢女递了一串铜钱,道:“这钱拿去赏给昨日的轿夫去。”
“是。”婢女接过钱,又问:“这位娘娘,可起了?要不要给她备些吃食?”
嬷嬷不屑地冷笑了一声,道:“你不消管她。你别以为她真是什么郡主。”
“啊?”
“她其实是南郡王在塞外留的野种,硬塞给王爷,是要挟王爷的砝码,不想嫁真郡主,才塞这么个假货过来,王爷是不会把她留几日的,她住不了多少天,就要走人了,何必给她好脸色?”
“啊?”婢女好奇道:“王爷当真会把她送走?这位娘娘脾气怪好的。”
“当然。一不是郡主,二也不是能歌善舞的美人。就是个塞外长大的野孩子,王爷怎么可能留她?”
嬷嬷神神秘秘地说:“昨天夜里你没听见动静?那屋里就是安安静静的,王爷在屋里坐了个把时辰,后半夜就出去了,然后是在书房待了大半宿,这是对刚刚过门的新婚妻子的态度么?”
“是哦。”
“行了行了,别干站着了,办正事去。”
“是。”
楚双香默默听着,转身回房。
她知道自己在这儿不受宠爱。不过她也无所谓。姆妈告诉过她,皇族没有真心,只有权力和利益,就算联姻也是各取所需罢了。她只想在这儿待上几年,等贺玉谨达到了他的目的,不再需要她这个王妃时,她就讨要一封休书,回北疆逍遥去。
等到早膳送来时,已经凉得差不多了。但有粥、有凉菜、比起她在南郡王府里的待遇还是要好上不少。
楚双香知足常乐,吃得倒也挺好。
可她刚放下筷著,就听见屋外一阵喧闹。
“快快!”
“安贤王回来了。”
那冷峻、强压着怒火的气场,在贺玉谨还没踏进府中时就已经蔓延进屋。家中仆佣纷纷如临大敌。
贺玉谨执政辛勤,每日早出晚归,像今日刚出门,上个朝就突然杀回来的情况,是少之又少,甚至从来没有,压根没人猜出来贺玉谨回来干什么。
他对府内事务不甚上心,以为楚双香既然坐在他王妃的位置上,便没人能欺负。现在看来,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留她一根舌头。”贺玉谨终于开口。
贺玉谨总管刑部,炼成了一张铁面,生气也不上脸,怒极时甚至也能带几分笑,不让其他人察觉他的情绪,说这番话时语气依旧平淡,但声声带刀。
后院中下人立刻跪了一地,“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贺玉谨怒火不消,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纯属借题发挥
他正要继续罚,眼角却突然瞥见走廊圆柱后飘出一小节藕色衣角。府中所有人都跪这儿了,还能是谁在那儿?贺玉谨滔天的怒火瞬间被浇灭。
他定了定神,深吸口气,对吴叔道:“剩下的事,请吴叔处理。”
楚双香也是够呛,她刚阿弥陀佛半天,祈求贺玉谨晚点回,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再次打上照面。
楚双香低着头,两手绞在一起,已经不敢看他。
这让贺玉谨一阵烦闷。
他不喜欢楚双香不看他,更不想她和其他人一样怕自己。他伸出手,食指执拗地挑起了楚双香的下巴,淡声命令道:“抬头。”
楚双香期期艾艾地抬起头,看他,小猫抓心似的叫了声——“王爷……”
“刚刚,我可吓到你了?”贺玉谨柔声问。
那几名挨训了的下人还在哭,府里乱成这样子,谁看了不害怕?
“没有,王爷没有!”楚双香却急急地说,她现在有好多心思,唯独没有怕他这种。
“我……”她口拙,半晌,终于挤出一条完整的句子,道:“我知道,我知道王爷是替我出头。”
贺玉谨心头一暖,目光变得更是柔和。
有这一声念他的好,似乎一切都满足了,昨晚的血雨腥风,全都随之烟消云散。
“那就好了,”贺玉谨淡笑,用开玩笑的语气,半真半假地戏谑道:“夫人可要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别怕他,也不许怕他。
*
身后吴叔知道怎么处置这些人,贺玉谨带着楚双香回房。
贺玉谨是一路牵着楚双香的,她问:“可用了早膳?”
这个时辰出现在后院,多半是没用早膳,
楚双香正想点头,可贺玉谨那双眼睛太锐利了,盯着她看时,竟然令她连谎都不会撒,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还没……”
贺玉谨便笑,道:“我也没,陪我一起用吧。”
王府后厨师傅接到再准备一份早膳的命令有些奇怪,不是今早已经给王爷备过早膳了么?难道是不合口味?贺玉谨的人又来吩咐,早膳多准备几种样式,所以既有爽口点心,又有清爽米粥,还有荤素两样臊子的清汤挂面。厨房的人这才知道,原来是专门给夫人做的,只是还不知道夫人口味,所以什么都做了一点。
食不言,寝不语。
吃饭时,两人都没言语。
楚双香尽力细嚼慢咽,端出了楚玉儿那般的,大家闺秀的样子。
方才那嬷嬷的话,楚双香七七八八,听了个差不多。
她清清楚楚听到,圣上赐婚,原来是为了去贺玉谨的兵权,她想嫁给贺玉谨,是图自己的一时快活,却没想,竟然给贺玉谨惹来了这么大麻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连那爽口点心,也吃不下了。
“看来夫人更爱食甜食。”贺玉谨突然说道。
楚双香一愣,“啊?”
贺玉谨扫向盘中还剩一块的托盘,道:“今日苏州点心,夫人似乎吃的不多。”
楚双香看了看自己的碗碟,足足吃了三四碟,这对于楚城女子而言,已经是很大的食量了。只是她昨晚饿得太狠,超常发挥,在那天的衬托之下,就嫌得胃口不好了。她听闻楚城这带的男子好细腰,多喜爱吃得少的女子,楚双香当即下定决心,她一定也要少吃点。
“我,我吃的不多,饭量也不大。”楚双香矜持道。
“是么……”贺玉谨眉梢一飞,突然微笑起来,道:“我还以为,夫人是要我亲手喂才肯吃?”
楚双香脸刷地红了。
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个?真够厚脸皮的……脸愈来愈烫,因为厚脸皮的分明是她,是她又在想昨夜贺玉谨是怎么两指捻着绿豆糕,亲手喂进她嘴里。
她连忙放下碗筷,兔子似的将头摇成拨浪鼓说:“我,我吃饱了。”
“真吃饱了?”贺玉谨眯眼问道。
“嗯,真吃饱了。”楚双香摇头又改点头。
贺玉谨拿捏着楚双香的脾气,虽然逗逗她能让自己神清气爽,可真把人弄生气了,他又怪心疼。
见她的确吃得还好,贺玉谨拾起碗筷,将楚双香没吃了的糕点吃了。
“待会儿能否同我一起进宫奉茶?”他问。
“奉茶?”
婚后要做些什么,楚双香还是云里雾里。她依稀记得,姆妈似乎说过,过门后的第一天早晨,要给公婆奉茶,可安贤王的父母,不就是当今皇上和皇后?楚双香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顿时如临大敌。
贺玉谨反倒无所谓,见楚双香不愿意,便淡然一笑道:“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楚双香抿唇道:“不能不去,不去不合礼数。”
说话时楚双香极其正经,板着脸,背也挺得笔直,似乎下一刻就要跪下去接圣旨了。实在太可爱……但现在还不能笑,楚双香本来就害怕,他再笑,愈发放不开手脚了。贺玉谨便哄孩子似的柔声解释:“我父皇近日龙体欠佳,不爱见客,所以我们不去也没关系。但如若你想去进宫转转,我也可另行安排。”
楚双香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自己嫁到安贤王府上来,安贤王没一点苛责,反倒是她添了这么些麻烦,如果连给安贤王父母奉杯茶都做不到,她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王爷,”似是下定了决心,楚双香认真道:“我想陪您进宫。”
楚双香想去,贺玉谨便点头,说:“也好,今日宫里有茶宴,倒比我府上有趣。只是……”他见楚双香还一副神情戒备,时刻要往战场上冲的模样,得像个办法让她放松一下,便故意一转话锋,狐狸似的淡笑道:“劳烦夫人帮我换身朝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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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