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 第4章 玉城（二）

玉娘放下了，但时不时来曼家找茬的街头混混告诉她，施家约莫没有放下。

“明明、明明玉城的百姓都说他们天生一对，天赐良缘了，为什么……”

玉娘说不下去了，她看着家里一地的脏乱，看着母亲那双祈求的双眼，内心的痛苦几欲淹没她。

“我、我去求施小姐……”

玉娘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高挺的脊背好似弯曲了下去，连神色都带着几分死气。

曼家的女人们抱作一团，悲泣声声，在隐蔽的内屋压低嗓音，叫嚷着老天不公。

但一旁围观的王千棱眉头皱的都可以夹死全玉城的苍蝇了。

这都什么玩意？

王千棱手指一伸，指尖掐住了一直扒在她怀里的那朵绿果冻，把它提溜到了面前，眼神危险的打量着瑟瑟发抖的仙人掌，突兀的说：“你的刺居然还没长出来？太没用了吧！”

“要不……我把你丢在这里吧？”

透过额前零散的碎发，王千棱那双带着一点狠厉的黑色眼瞳上下打量着这块还没二两重的绿果冻，思虑着随口道。

闻言，仙人掌肉墩墩的身子颤抖着，没有五官的绿色表皮上一阵剧烈的蠕动，唰的一下，长满了刺。再唰的一下，刺飞了。

王千棱早有预料的侧头避过，瞬间把身上披着的白狼皮盖了上去，把仙人掌扔到了地上，还狠狠踹了一脚。

“早知你有这招。”

说完，白狼皮中又是一阵唰唰声。

不久，王千棱估摸着时间应该够了，便掀开了狼皮。

果不其然，其中，仙人掌已经瘫软了下去。而它的刺，全都刺过狼皮，滞留在了其上。

“谢了啊，之后给你找个粪坑大餐一顿。”王千棱笑眯眯的，手指尖仔细的拔下那些毒刺，小心的收到怀里，嘴里还不留情的气着仙人掌，好一副记仇的嘴脸。

仙人掌啪嗒啪嗒的蠕动了一下，然后果断放弃了奋起。

太、累了……

而王千棱在找完仙人掌的事后，脸上全程笑眯眯的跟在了玉娘的身后，就像一个背后灵一样。

脱离大丫之后，果然自由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糟心事就是了……

比如……

施家的摆谱。让她生生陪着玉娘她们三个女人在外站了好几个时辰，天都黑了！

在来来往往对玉娘指指点点的人群中，王千棱这个幽灵不顾视线，也不用顾忌视线的一屁股坐到了施家门口那石制的狮子头上，脚一点一点的撞击着石狮的头，带来一阵阵的敲击声。

守在施家门口等着施大小姐的玉娘茫茫然的视线，好似抬眼望了一眼这边。

在王千棱瞬间惊悚的眼神中，她又垂下了头。

王千棱放下心来，嘀嘀咕咕的说：“要是能被听见，那我在这里的存在算什么？幽灵一般的旁观者吗？”

没有人回答她。

日头渐高，随着来往见到玉娘她们守在这里的人越多，玉城中有关玉娘跟许致意的往事也被翻了出来，添油加醋，做成了符合大众口味的菜肴。

“听说啊，曼家那个女儿之前一直缠着许家少爷呢～”

“欸？你消息落后了！我接到的消息是，那曼玉娘想嫁入许家延续她家的戏楼呢，还曾对施小姐说打算当小呢～”

“唉！我眼神糊涂啊！居然事先没看出来曼玉娘是这种货色，先前还想替我家小儿去提亲呢！”

“那你可真是拣了大便宜了！躲过一劫！”

……

事实被扭曲，流言在肆意，人心的肮脏在这场盛大的八卦盛会中越来越显现。

直到局势的紧张。

在玉娘受够了磋磨，总算见到施大小姐的时候，全国也接到了一封如同病毒一般肆掠的电报。

在这个古旧与新奇交融的时代，百姓理解不了什么皇帝没有了，什么国门打开了。

他们只知道，乱世起，又是他们颠沛流离的开始。

玉城离得较远，百姓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而在施府，在玉娘得以进门拜见施大小姐的那天，便见到了匆忙离去的许致意。

两人连对视都没有，便擦肩而过。

玉娘在他走后，清透的眼泪便滑落了出来。

曼母以为她在哭许致意的绝情，但只有真的旁观了这对青梅竹马成长的王千棱知道，她是在悲伤时代。

终是情不抵家国，也幸好情不抵家国。

所以，等玉娘站在施小姐面前的时候，脸上虽还带着泪痕，但是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施家大小姐，本名施玉茹，跟许致意是在留学途中认识的。

她此时坐在施家会客厅的上座，慢条斯理的摆弄着手中的莲花茶盏，茶盖跟杯身清脆的撞击声幽幽的在这间空旷的房间中传荡着。

这一次跟着玉娘的只有曼母，她心疼的看着女儿清瘦的后背。玉娘平静的看着施玉茹，而施玉茹，则低头看着手中碧绿的茶盏。

王千棱一如往日的幽魂做派，跟在一旁幽怨的看着这一场只有她是局外人的暗流汹涌，心中实在怨念非常。

看看看！这么长时间了，话都不说，你们是在演默剧吗？

玉娘是大众视线中很典型的江南女子样貌，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那双清透水润又显灵动的双眸。此时，这双眸子平静的打量着施小姐，笃定的开口说：“你知道他的述求。”

施玉茹捏着茶盖的手指顿住，热烈明媚的眼眸带着些许生气望向玉娘，压抑着怒火问：“你又知道什么？！明明什么忙都帮不上！”

曼母跟着女儿，一是真的对自家的遭遇感到苦手难办，另一是因为，现在玉城在施家手里啊……

所以，对于玉娘不开口道歉，反而说起这些她理解起来云里雾里的东西，曼母在后心焦的不断小幅度扯着玉娘的衣摆，喊着：“玉娘！玉娘！别犯糊涂！”

“是啊，我帮不上忙，所以我早已退出了他的人生。施小姐，你为何还要对我家苦苦紧逼？”玉娘没有回头，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还很平静，只是带着一点隔世看花的朦胧感，很不真切。

“呵！这就算苦苦紧逼了？”施玉茹嗤笑，花颜之貌瞬间生动得满室生辉，王千棱和曼母都看的一愣。

只有玉娘，神色清淡带着决绝，说：“在施小姐眼里，这些可能只是些小磨难，完全比不上什么大局。但我平头百姓，才是这大局的组成部分，不是吗？你能跟许致意走到一起，那你们应该会有一些共同点才是……”

施玉茹脸色瞬间难看至极，端起手边的茶盏急促喝了一大口茶水，咽下，唇边红艳的唇泥沾染着几颗圆润的水珠，抿唇，化为了唇上娇艳的色泽。她的眼神死死的看着玉娘，念叨着：“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没有若不是。我今日来服软赔罪，你就该知道，我抵不上你家的权势。收手吧，施小姐，给自己的良心一个喘息，如何？”

玉娘想到那些来到她家只是打打砸砸，而没有伤及人命的街头混混。不久就知道，其中不是施玉茹本身就没有想闹出人命的心，就是许致意还有点良心，没想彻底献祭掉他们一家。

多可笑啊……

为了一个她不知道的目的，她曼家成为了他们两人竖人设的工具，成为了这一场玉城夺权之势中最惹人非议的障眼法，在这权势下弯曲的脊梁……

玉娘声腔平静，又带着几分凄厉的反问，让施玉茹正式抬眼看向了她，情绪也平复了下来。

她身穿着与玉娘藏青色长裙格格不入的改装旗袍，尽显身体曲线的柔美，旁边的桌上，还摆着一个皮质的小包。

在众人的视线里，施玉茹从包里粗暴扯出了一块跟旗袍同色的青色丝巾，擦掉了唇上的水渍，顺带着带下了一大块红色的唇泥，染在素色的丝帕上，无端带着几分悲凉的妍丽。

她就这般顶着花了妆的面容，看着玉娘，眼风细细扫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像是想把她刻入记忆深处，又像是想把她吞吃入腹，眼神灼灼，几欲如火撩过。

“曼玉娘。”施玉茹突然喊道。

玉娘皱眉回看她的双眼，可此时那双眼睛，已没有了激烈的情绪，反而是一种跟她类似的平静。

玉娘听见她说：“我原来不嫉妒你的。”

“我跟致意，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是战友。只不过在生死之间，人嘛，总会被安全感和归属感吸引。而恰好，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也不是什么名门淑女，一拍即合，我们就滚到了一起。你的存在，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以为，你会是这个国家最典型的那些妇女。以夫为天，以子为谋，半点不见人世的苦楚。但我没想到，你了解他啊……”

施玉茹那双明媚的眼睛啊，此时盛满了不断滚落而下的水珠，那是一种哀伤，一种……对玉娘的哀伤。

玉娘的眼也开始花了，但她垂下了眼睫，避开了这个跟她只有两面之缘的女人，这个一见面，便给了她一顿暴打的女人。

王千棱由于幽灵人设，占据了全场最佳吃瓜位置。

她从低头看着玉娘的泪眼中抬眸，望向身后不知为何也低垂着头的曼母，又弯下了腰，伸头看去。

这个只孕育了玉娘一个孩子的母亲，此时眼中的情绪，除了一点莫名，便是畅快的笑意。

笑什么呢？

王千棱顺着她偷瞄的视线看去，是上座花了妆，泪珠滚落像一只花猫一样的施玉茹。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看戏，有人闹……

戏台开场，诸位~上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