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妖 第25章 二五

碧姨娘院中，前所未有地忙碌着。

外头一个老大夫正在嘱咐人煎药煮汤，又说要备下参片预备提神，稳婆和眉姑等人在内间，和几个仆妇一起团团围着碧姨娘的床榻，当中的碧姨娘浑身大汗淋漓，头发沾湿贴在脸上，已是疼得脸色煞白，不住痛呼惨叫。

“快，再打热水来！”

“毛巾，给姨娘擦汗！”

“姨娘千万忍着些力气，现在还不到时候，脱了力，等会生起来就遭罪了！”

“参汤呢？给姨娘喂一些……”

“姨娘别怕，你身子一直很好，不会有事的，咱们好好地听话……”

在一句一声的劝哄当中，夹杂着碧姨娘的哭喊：“太疼了！好疼啊……我不生了，不生了……我娘还没来吗？夫人回来了没有？我不行了，真的不行啊……”

外间的庆姨娘也是绝对坐不住的，拉着蓝葵的手说：“会不会有事啊？怎么叫得这么厉害？”

蓝葵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只能干干地安慰：“肯定不会的，姨娘别担心，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庆姨娘攥着帕子，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感同身受一般心急如焚，眼泪汪汪地说：“对对对，一定没事，碧姐姐身体本来就比人家都好，昨天还绕着院子走了好几圈，肯定能顺利生下来的。唉，夫人怎么偏偏今天出门了呢？都这么久了，还没有回来……”

正说话间，姜南枝已匆匆步入了院子，仆从们等不及地喊了句：“夫人回来了！”

庆姨娘一听，心里好像立刻大大松了口气，大赦一般，扶着蓝葵站起身，想要去门外迎接，姜南枝正来到门边，一眼瞧见她，皱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当心冲撞了你。”

庆姨娘忙说：“我，我就一直待在角落里，不会有事的，夫人，你快去看看碧姐姐吧！她疼得实在太可怜了。”

内间传来接连不断的惨呼嘶叫，姜南枝再不犹豫，立即快步往内间走去。

碧姨娘的娘家在城郊，请她母亲的人还遥遥无期，这时姜南枝的出现，无疑是极大的安慰，碧姨娘一见姜南枝就泪如雨下，乱划拉着手臂喊：“夫人，夫人！”

姜南枝顾不上其他，过去在她榻边坐下，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好，好，别怕，碧禾，”她叫了碧姨娘的小名，语气极镇静，“我在这里陪着你，大夫也在外面，大家都守着你。”

“夫人，到底要多久啊，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万一生不下来怎么办啊呜呜呜……”

碧姨娘放声大哭，控不住手劲，指甲深深嵌进了她手背的肌肤中，立刻就掐出了鲜艳的伤痕，姜南枝却好像没有知觉似的由着她抓着，口中道：“别哭，别哭，碧禾，冷静些……”说着抽出一只手来，不住摩挲她的脸庞和额头，“不会有事的，绝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们一起努力，你听稳婆的话，慢慢呼吸，慢慢来……”

她的手温柔有力，那安抚动作就像有魔力一般，碧姨娘怔怔地望着她，手上掐她的力道慢慢松了，瞧见她手背的红痕，惶恐地说：“夫人，我不是有心的，我害怕……”

“没事，这算什么，我不疼，”姜南枝很温柔地朝她笑着，“你听话，等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我要好好地奖励你。”

碧姨娘双眼通红，用力点了点头，“……好。”

床边的稳婆一直在被子下面看产道的情况，见碧姨娘总算冷静下来，忙说：“好了好了，姨娘，听老身的话，先缓缓地呼吸，身子也再放平一些……”

内间忙乱成一片，庆姨娘在外头什么忙也帮不上，坐立难安，便走出来，问院子外的婢女：“大爷那边有消息吗？”

婢女道：“已经有人去请了，还没消息呢。”

庆姨娘也不知怎么回事，怒气涌上心头，也不顾在人前，恨恨低声骂道：“听说公署比夫人的铺子还近呢，夫人都回来了，他还没消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人的孩子。”

蓝葵吓了一跳，忙拉着她说道：“姨娘一时心急，才把不留心的话说出来了，还是回屋吧，您自己还有着身子呢。”

庆姨娘愈发气恼，道：“反正是给人做小的，生了孩子又怎么样？人家也不放在心里，别说是我们，我看，哪怕现在是夫人躺在里头生孩子，人家也未必会着急呢，真是没意思……算了算了，碧姐姐的娘怎么也还没来啊？”

婢女听了这番话，岂有不惊的，又被这么一问，恍惚道：“这我不知道呢。”

正胡乱对答着，内间忽然传来一声极凄厉的尖叫，庆姨娘吃了一惊，什么也顾不上问了，转身就往屋里跑，蓝葵吓得赶忙上去扶：“姨娘慢点，小心点！”

稳婆的声音传出来：“很好，就是这样，姨娘的力气用得很对，叫喊费力气，下一回略收着些，好……用力，快！”

又是一声凄楚的喊声，只是果然低了许多。

庆姨娘吸了吸鼻子，拉着蓝葵的手坐下，喃喃道：“神仙先祖保佑，保佑……”

姜南枝正在一遍又一遍给碧姨娘擦汗，她没经历过生产这种事，那镇定模样是强装出来稳定人心的，心里一样怦怦乱跳，屋内血腥之气渐浓，虽然有两个稳婆在，是有条不紊的，但碧姨娘那痛苦至极的样子看在眼里，实在是令人心惊胆战。

正呼吸用力间，碧姨娘忽然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哭喊道：“啊————我要死了！”

刚喊了一声，汗直披了下来，浑身颤栗，脸上血色皆无，人竟直接昏死了过去。

姜南枝大声喊：“碧禾！碧禾！醒醒！”

莳香在另一侧哭道：“姨娘！姨娘！你醒醒啊！”

姜南枝伸手摸她颈侧，仍有脉搏跳动，扭头道：“她是昏过去了，怎么办？”

稳婆说：“不能硬来，快，把参片拿来叫姨娘含在舌根下，夫人，你们赶紧搓一搓姨娘的手，用力一些，在虎口处揉掐。再来两个人，按姨娘的足底，就按前两天教过的那样，让气血流畅起来。”一面吩咐，一面又朝外喊：“李大夫，产妇昏厥了，一时不醒，恐怕要用针灸！”

为了待产，碧姨娘身边添的仆妇和婢女都被稳婆仔细教导过，有事该如何应对，因此上手极快，姜南枝见稳婆处变不惊，心里稍安，按着她的要求揉搓碧姨娘的手心，哪儿哪儿都是热汗，她自己额头也滴下汗来。

可几番揉搓刺激，碧姨娘仍是紧闭双眼，稳婆见此，便喊道：“好了好了，让大夫来，大家散开一些！”

外头的老大夫提着针灸箱子进来，目不斜视，直奔产妇身侧，动作飞快地开箱取针，包括姜南枝在内，所有仆妇婢女们都大气也不敢出。

姜南枝只觉心乱如麻，手紧握成拳，掌心发起冷来。

忽然，衣袖像是被拽了一下，她低头一看，身后飘飘忽忽站着一个人形，竟然是余归不知何时也进来了。

余归一样是目不斜视的，道：“把手背在身后，我有东西给你。”

姜南枝对他莫名信任，当即照做，掌心在身后接到了一颗很小的绿色药丸。

“等一会儿产妇醒过来，肯定要喂药提神，趁机让她把这药丸一起服下，可保她气力充足，助她生产。”

姜南枝垂下眼帘，点了一下头，口中无声说：“多谢。”

余归道：“你手背的伤痕怎么样？”

姜南枝抬手一看，那数道指甲划痕说浅不浅，边缘微微肿了起来，漫着一层尖细的痛楚。

绮儿就在她身侧，本是一直盯着施针的大夫，余光瞥见姜南枝的动作，扭过脸一看，倒吸一口气，低声惊呼：“夫人……”

“嘘，”姜南枝拦住她，“我没事，一会儿再处理。”

这一下就是答了两个人，余归不再多问，转身匆匆离去。

那厢施针仍在进行，时间越久越有危险，稳婆们也焦急起来，终于，在一针落下时，碧姨娘重重咳嗽一声，可算是醒了。

莳香喜极而泣，又不敢大声哭，只滚滚落泪，姜南枝过去，待大夫取了针，便重新握住碧姨娘的手，叫她：“碧禾，碧禾？”

碧姨娘眨了几下眼，“我怎么了？”复又惊慌，“孩子，啊——我的肚子——”

稳婆道：“别动，姨娘冷静，孩子没事，我们再来，就要生出来了！”

大概是阵阵剧痛重新来袭，碧姨娘痛得脸色惨白，手上力气都小了，大夫立刻说：“药呢？快，快拿来给产妇喂下去。”

外面婢女急匆匆端了药进来，姜南枝伸手接过，“我来喂。”

在端药瞬间，她掌心移过，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颗药丸滚进碗中，一手托起碧姨娘的后颈，将药碗凑到她唇边，好在碧姨娘对她也是极信任配合的，痛极之下，硬是忍着一口气把药灌了下去。

稳婆又开始指挥起来，一次一次呼吸用力，大概是余归给的药丸确有奇效，碧姨娘再没力竭昏迷过，只是哭得嗓子嘶哑，怕她咬破嘴唇舌头，最后不得已往她口中塞了绢帕，那肚子里的小东西却很是折腾人，足足又忙了半个时辰，被褥之下，终于传出一阵响亮的啼哭声。

碧姨娘完全脱了力，孩子的哭声也不能让她提起精神来，莳香把绢帕去了，她张了张嘴，恹恹地问：“好了吗？”

姜南枝也不顾好没好，马上回答：“好了好了，碧禾，你真了不起！”

碧姨娘似乎想笑，却又是一阵痛呼出声，将一团胞衣和着血水娩出。

稳婆喊道：“行了！”

便着手为她清洁产道和身体，另一稳婆速度飞快地剪断脐带，拧了毛巾擦拭孩子身子，仆妇们赶忙退开，只听两个稳婆接连道：

“是个小郎君！”

“姨娘也好，母子平安，恭喜姨娘，恭喜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