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彦青呆立在那里,不禁觉得好笑,这个皇帝怎么连她舅舅的醋都要吃?
“我、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了,去的时候有点紧张,所以才那副表情。至于见到舅舅,我也不敢骗您,心里的确挺开心的……”褚彦青声音越来越小,眼睛越睁越大,不错眼地瞧他的反应。
皇帝的脸越拉越长,想发作却又发作不出来,悻悻道:“你也好几天没见我,怎么见到我就没那么开心?”
褚彦青如实道:“我见皇上似乎不大开心,也就不敢开心了。”
皇帝定在那里,听她这样说,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她和年知远在一起时,想笑就笑,一到他面前,总是有些唯唯诺诺的。
皇帝试着让自己亲和些,温声道:“我平日里要见大臣,难免总是板着脸,久而久之就习惯了。总之,见到你绝对没有不开心的意思。”
褚彦青轻轻“哦”了一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对了,”皇帝忽然抬高声调,讪讪问道:“你答应送我的荷包,做好了吗?”
褚彦青长长地“哦”了一声,干笑着说:“没有。”
皇帝的脸色瞬间又沉下来,“荷包做起来不是很简单吗?怎么还没做好?”
褚彦青委屈巴巴地伸开手,将自己手心里的伤疤展示给他看。
皇帝却不是一副心疼的表情,挑着浓眉,惊讶又慌张地看着她。
褚彦青纳闷他的反应,又朝他走了几步,把手往前伸了伸。
皇帝这下彻底会错了意,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牵住她的手,把人往自己跟前带了带。
眼下,两人几乎腿挨着腿,隔着不到一寸的距离。
皇帝攥紧她的手,沉声道:“从前只知你文静内敛,却不知你如此会勾人心魄,总叫我拿你没办法”
褚彦青离他太近,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手心里又都是他的温度,心脏险些招架不住。
嗐,这样下去要着了他的魔了。
“皇上,您您您误会了。”褚彦青紧张到结巴,实在怕自己把持不住做出什么虎狼之举,说:“我只是想告诉您,我前几天手受伤了,这才耽误了给您做荷包,没有别的意思。”
她劝自己一定要忍住,想更进一步至少要等到皇帝知道她不是褚彦青以后。
皇帝慢慢摊开她的手心,用指腹轻抚那些小伤疤,柔声道:“我知道,你在这皇宫里总是担惊受怕,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褚彦青却听出了他的热诚。可他的一腔热诚太过珍贵,珍贵到她不敢假冒褚彦青来接受这一切。
褚彦青呆望他很久,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皇帝低着头,摸着她掌心的纹路,不禁向往未来:“等你成为皇后,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到时候,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皇上,”褚彦青打断他的遐思,纠结一瞬,终是问出了口:“如果我不是褚彦青,不是褚家后人,你还会想让我当你的皇后吗?”
皇帝对上她的炯炯目光,心突然揪了一下,“为何这样问?”
褚彦青蹙着眉,愈发认真:“我只是说假如,假如我是一个普通人,和安南王府、褚家乃至褚彦青的一切都没有关系,那皇上还会想要立我为后吗?”
皇帝看着她沉默了,像在重新审视她,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褚彦青低头一看,好像得到了答案,虽然已经预想过,但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她抽回手,退后几步,盯着他的手不敢眨眼,负气道:“臣妾只是随口一说,还望皇上不要放在心上,若是惹得皇上苦恼,那臣妾的罪过可就大了。”
皇帝慢慢蜷起手指,静坐片刻后,站了起来:“我还有事要处理,你早点休息吧,勿要多想。”
皇帝疾步从她身边经过时,褚彦青忽然被一阵风迷了眼,眼里的泪也盛不住了。
但也只是一时失落,还没难过到打退堂鼓的地步。在她决定做回颜青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她要为自己争取一把。
也许,她踏流光而来,只是为了他。这就是她要面对的人生。
敏彤踏进殿里,一步一回头,遗憾问道:“娘娘,皇上怎么走了?”
褚彦青用手背抹了抹泪,深呼吸一下,笑着说:“没关系,来日方长。”
敏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开口。
当晚,褚彦青喝了一副安神药沉沉睡去,梦里回到了安南王府。
“快!快去告知王爷王妃,郡主醒了!”站在床边的一个中年妇人对着外面喊道。
颜青在梦里成了一个旁观者,对床上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彦青并不陌生,她的模样几乎和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
颜青打量着她,发现小彦青也正在盯着她看。
小彦青抬起小手,指着角落说:“姥姥,那里有人。”
中年妇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到,扭头对她说:“青儿,那里没人。来,乖乖把药喝了。”说着,中年妇人扶她坐起来。
颜青巡视殿内的一切,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又一次穿越了。
小彦青把药碗推过一边,道:“姥姥,那里真的有个人,她正在看着我呢。”
中年妇人连忙“嘘”了一声,“青儿,别胡说,那里什么也没有!”
小彦青双目圆瞪,真诚地说:“是真的,大姐姐披着头发,很美!很像刚刚在水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小彦青一顿,低头思索片刻,迷迷糊糊地说:“不对,水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儿比她小,跟我的模样很像,我就是一时看迷了眼才跳下水去的。”
中年妇人慌了神,神神叨叨起来:“阿弥陀佛,这孩子撞鬼了,得让王爷请个法师才行!”
小彦青听后有些急了,说:“姥姥,我不是撞鬼,我真的在水里看到一个和我很像的女孩!她散着头发,身上穿着一件很紧的肚兜,还有一个——”
“青儿!”王妃还没进门就着急喊道,身后跟着安南王。
颜青在角落里静静看着他们这一大家子。她这是第一次见到安南王,人身材高瘦,长相清秀,眉眼间透着天生的矜贵。此时的王妃看起来要比梦境之外年轻不少,可见后来安南王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她再次看向小彦青,不禁皱起眉回想她刚才的话。
难道时空错乱,小彦青在湖里见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王妃突然训斥道:“你不识水性,竟还敢跑到湖边?你再这样任性,我和你父王就再也不带你出门了!”
颜青恍然想起,她在筱梦阁那晚曾告诉过皇帝,自己自幼熟识水性,皇帝后来还向她确认了一遍。而自己昨天又问了他那样的话,皇帝不可能对自己的身份不起疑心,所以才没有回答她。
想到这里,颜青忽然笑了下,庆幸皇帝只是无法回答她,而非不想回答。
床上的小女孩揪着安南王的衣袖,委屈巴巴地撅着嘴,不敢说话更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安南王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哄道:“青儿,快和你母亲认个错,乖乖把药喝了。过两天,父王带你放风筝去,好不好?”
小彦青缓缓点头,向角落里看了一眼,随后抽抽搭搭地向王妃认了错。这时,颜青也啜泣着从梦里醒了过来,重新回到褚彦青的身体里。
“娘娘,您又做噩梦了?”敏彤手里端着夏天的新衣,站在床边担心地看着她。
“不碍事。”褚彦青平静答道,心里却奇怪得很。她摸了摸顺颊而下的眼泪,心里却丝毫没有难过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褚彦青捻着手上的泪水,完全没有头绪,索性不去想。
敏彤问道:“娘娘是想家了吗?”
褚彦青摇摇头,接着又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问她:“你拿的是新衣服吗?”
敏彤赶紧递近了给她看,笑着说:“这是制衣局的人刚送来的,让娘娘先看看料子和样式,如果不满意,就让他们重做。”
褚彦青摸着冰滑的料子,心下一喜,下床将衣服一件件抖开来看,可是越看越失望。最后挑了一件还看得过眼的,平铺在书桌上。接着又催促敏彤研墨,提笔画了起来。
敏彤快速研着墨,小声建议:“娘娘,您要不先用膳,等会儿再作画?”
“不行,我这是灵光一现,待会儿该忘了。”褚彦青把散下来的头发胡乱一拨,一本正经道。
年知远说得没错,这些袖子肥大、没有腰线的普通襦裙不适合她,她要向皇帝展现自己本来的样子,等皇帝知道了实情,再让他判断心意。
半晌后,敏彤捧起她灵光一现的设计仔细观看。对比桌上的襦裙,上面直接去掉了袖子和领子,只保留抹胸以下的部分,下面的腰身也改成了收腰式的。敏彤照着画,再打量褚彦青的身材一看,越看越脸红,赶紧送去了制衣局。
三天后,制衣局的人将重新做好的衣服送了过来。褚彦青迫不及待地换上,但这修身的裙子穿起来太费劲,穿上后就已经脸颊微红,满头大汗。这副狼狈模样惹得敏彤咯咯直笑。
褚彦青扭着身子还没走到镜前,外面突然有太监报“皇上驾到”,她脚下一乱,不小心踩住了裙摆,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摔去,后背登时风光大现,场面不算好看。
“褚嫔,你这样成何体统?”
一道熟悉的寒声在她背后响起,而后门被重重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