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来的迅捷而突然,要不是那领头人反应迅速,侧身而避,那此时留在他脖颈上的就不是简单的一条血线了。
他躲开了这一击,立时向后退去。
谁知,那银簪被桃悦一掷便如附骨之疽一般携着一点血红又向自己咽喉而来。
那领头的为人狠辣,却都是光明正大地以剑杀人,他不惯被这明目张胆的“暗器”威胁,猛地拔出了长剑——“叮!”
银簪打在了剑身上。
桃悦瞳孔一缩,反手又是一鞭。
她用一种不要命的打法,招招锋利,步步杀机,一时之间竟和那领头人斗了个旗鼓相当。可是,倘若由另一个高手来看,桃悦的每一招都是给自己留了余地的。
幸运的是,此刻边上并没有这样一个高手。
于是,那领头人只得在失了先机的情况下被动地承受桃悦的紧逼。
十招之后,两人僵持下来。
忽有四个男子分别从各个屋子中窜出,他们手提长剑二话不说便向桃悦后脑、颈间、左胸、腹中刺去,端的是狠辣无情。
桃悦顿时腹背受敌,无奈之下只得手腕一转,卸了长鞭力道,来了个旱地拔葱,又凌空一翻,跃到了他们身后。
那四人可没有这样的轻功与机变,他们一招不成,便呈护卫之态立在了那领头人身前,整齐划一地横剑于胸,只等领头人一声令下,便攻上前去。
此时,桃悦与他们约有一丈之隔,她眼尖地发现他们剑锋上尤有血迹,一个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她试探着问道:“都……死了?”
谁死了?
这意味不明的话,领头人却领悟的很通透,他摸索着剑身上一道划痕,轻飘飘地道:“都死了。”
桃悦倏地双拳紧握,手掌与红色的马鞭杆子摩擦出“滋滋”的声音。
那领头人放下长剑又火上浇油道:“都是你们害的。”
桃悦顿时目眦欲裂,起伏的胸口像灌满了风,鼓胀着痛。她眼眶含泪环视了一圈,最后定在那领头人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发誓,今日之仇,必要你血债血偿。”
她说的慢而郑重,说完时已把这誓言刻在了心里。
领头人定定地看着她,不声不响,一动不动。
其余四个人却心下微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桃悦动了。
她没有冲向前方,没有挥动长鞭,没有发出什么暗器,竟是纵身往东,大喊一声,“剑谱就在我身上,有本事就杀了我来拿。”
说完,她已不见了踪影。
那领头人早料到桃悦会跑,却不曾想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怔了一瞬,陡然喝道:“快追!”立时便有两人越众而出,提气追了上去。
西侧小屋内。
常顺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具僵尸,可屋外的动静时不时地钻进耳中,不仅让他惴惴不安,更让蒋思成也醒了过来。
这个倒霉的男人刚一睁开眼睛还以为自己在梦中,因为他竟看到了一个背插长剑鲜血淋漓的“鬼”趴在自己身上。他又惊又恐,忍不住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然而,那个“鬼”竟死死地压住了自己的身体,控制住了自己的嘴巴,窃窃私语道:“少爷,别动!我是常顺!”
这句话好比灵丹妙药,瞬间叫蒋思成的三魂七魄归了位。他忐忑地借着明亮的月光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鬼”,不得不承认常顺这个扮像儿颇能混淆视听。
——“我发誓,今日之仇,必要你血债血偿。”
这时,桃悦的声音穿云破雾地“戳”进了耳朵,直震地蒋思成混乱不堪的脑袋清明起来。他瞪圆了眼睛“呜呜”两声,得到了常顺一句没用的解释,“嘘!杀手在外边呢!”
蒋思成简直七窍生烟。他当然知道杀手在外边,但他担心的是桃悦的安危。
好在,下一瞬他便听到了桃悦另一声大喊,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归了位。
须臾,外边静了下来。
常顺心中一喜,微微撅起了屁股正要起来,忽地门口又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他立刻沉腰落臀成了个死不瞑目的“尸体”。
这精湛的演技另蒋思成着实佩服,他闭上眼睛,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勉强配合着演了个含“笑”九泉。
这间屋子不大,本是小虎儿的住处。
此刻,这不大的空间里弥漫了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它们顺着两名杀手的鼻腔冲到了头顶儿,直迫得他们皱紧了眉头。
他们对视一眼,就此停住脚步,借着月光,瞧见了床上两具“尸体”。
其中一人问道:“真的烧吗?”
“不烧又能怎么样,这一村的人已经死于你我之手,你能让他们死而复生吗?”这声音温柔细腻,听在耳中却让人不寒而栗。
蒋思成窝在被子里的手骤然收紧,倘若不是常顺的手牢牢捂在他的嘴上,他定能当场破口大骂。
常顺闻听固然悲愤,但当自己仍身在绝境便不得不将它们压在心底,先为自己于千难万险中谋一条生路了。
常顺便是这样的人。
今夜,月明星稀,实在不是个适合杀人放火的夜晚,可是在这偏僻的地方已经没有什么适不适合了。很快,整个村子便笼罩在一片火海中。大火吞噬了房屋,吞噬了十几户人的生命,也吞噬了青城剑派这伙人的恶行。
当那两个杀手远远地站在远处看着这场大火时不知道会作何感受。是否会有一点心痛,一点愧疚,或是一丝一毫的罪恶感?
大火熊熊燃烧,蒋思成和常顺困在小小的屋子里,被滚滚的浓烟呛得不住咳嗽,但他们还是谨慎地等了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之后,常顺爬起来,拉过轮椅,抄起蒋思成放了进去,左闪右躲地冲出了屋子,继而又冲出了院子。
他们停在门口不远的土路上,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双双咳出了连绵不绝的架势。
忽的,一个女声闯进了这长长的咳嗽声中,蒋思成不可置信地将下一阵的咳嗽憋了回去,侧耳听了听。
“救命……爹……娘……”
这声音是从徐家小院传出来的。
蒋思成未能想到还有活口,他一巴掌拍在常顺腰际,急道:“快,里面还有人。”
常顺一听,愣了一愣,到底还是咬紧牙关冲了进去。
现在,他已安全,便能顾忌一下别人的生命了——尽管冲进去仍有几分危险,但小心一些应是不会怎样的。
他果然又顺利地从火中钻了出来,背上还背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
女孩趴在常顺肩上一动不动,半边脸面并着垂下来的一侧手臂俱是焦黑一片,可蒋思成仍能认出她来。
“妞妞?你怎么样?”
常顺把她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一边儿,喘着粗气道:“她昏过去了。”
天光微亮时妞妞醒了,这场火也灭了。
目之所及的半边天空火红,像朝霞在犹存的炙热温度下烘烤出的凄艳之色。
蒋思成、常顺、妞妞满身黑灰与血迹,久久地沉默。
突然,妞妞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她看着这里,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自己生活的地方就化为一片焦土,为什么自己最亲爱的爹娘和弟弟就这样离开了自己,为什么要独独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巨大的悲伤和仇恨。
从此,天地之大,何以为家?
她茫然地看了看蒋思成,嘴唇上下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蒋思成坐在轮椅上,满目断壁残垣。他像一尊雕像动也不动,可是他潮红的脸上僵硬的肌肉却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他从不知道人性之贪,之恶可以到枉顾无数人的性命。
他把手放在妞妞头上轻轻抚了抚,刚张了嘴想说什么,一连串的咳嗽却先蹦了出来。
常顺抚着蒋思成的背,只见他掩口的袖子上有一片鲜红的血迹。他大惊失色,“少爷,你咳血了。”
蒋思成喘息着,整个胸腔像个破风箱轰隆隆响,他摆了摆手,断续着道:“没……没事。”
常顺瞬间哽咽,“少爷,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我们……报官吧?”
蒋思成眼眶通红,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腿,声音暗哑,一字一句地道:“江湖事,江湖了。我也在此立誓,一定为你们讨回公道。”
风中响起簌簌地声音,是草木的摇摆,更像是无数冤死百姓的回应。
妞妞哭地更凶了,可是她从这句轻缓暗哑的话语中听出了决心和力量。
常顺也道:“对,我们去找少夫人,为这一村老小,报仇!”他抹干了眼泪,挺直了脊梁。这一刻,他也有了无尽的勇气。
蒋思成牵起妞妞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又看了看眼前的一切,像是要把这画面永久地印在脑子里,许久后他才平静地道:“我们走吧!”
桃悦从小院中逃出来便一刻未停,她会故意放慢了速度引诱身后的追兵,又会在相聚百米时陡然加速。这样你追我赶的游戏在她看见徐家村的方向冒出了火光时结束了。
桃悦一时担心他们有没有被发现,一时又恐慌于他们是否不幸葬身火海。她再没了猫戏老鼠的心情,脚下猛然加速,很快就将身后三人甩开老远。
“顺着村路往南而行几十里便是平遥县。”
常顺牢记桃悦的话,推着蒋思成,带着妞妞,沿途画下桃花暗记往平遥县而去。
桃悦遇到他们时,只见三人满身脏污,活像三个乞丐,但是他们神情肃然,眼神坚毅,步步走得稳健,反倒有一股凛然之气从身上散发出来。桃悦一怔,明显感到他们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
此刻,他们面面相觑,未诉重逢的喜悦,未诉逃难的艰辛,只有道不尽的仇怨和悔痛。
桃悦在妞妞身前蹲下,低声道:“对不起!”她不敢看妞妞的脸,更不敢看妞妞的眼睛,便把头低下去,深深地低下去。
可她还是看见了妞妞的一侧手臂。那手臂向外的部分有很大一块是焦黑的。桃悦控制不住地流了眼泪。
妞妞的神色却很木然,她好像已经感觉不到脸上和手臂上的疼痛。她轻轻抬起桃悦的脸,轻轻擦干了桃悦的眼泪。
她说:“姐姐别哭!”
桃悦的眼泪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坠下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控制住自己,她拉住妞妞的手,说:“我们得快点离开这,恐怕我做的痕迹迷惑不了他们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