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下成蹊 第22章 第 22 章

这日之后，桃悦便每日陪在蒋思成身边。

她发现这个男人不仅美如冠玉，还学富五车，尤善经商。他自己的产业甚至超过了整个蒋家，在平城周边的许多城镇设有分号，桃悦睁着一双闪亮的大眼睛，给正在看账本的蒋思成倒了杯茶，亲自端到蒋思成面前，道：“这么说，我还嫁了个宝藏！”

蒋思成搁下毛笔，拿过桃悦递来的茶，看着她一副狗腿像儿，笑着道：“是的，夫人！可满意否？”

桃悦嘻嘻一笑，又肃了脸色，装腔作势地道：“姑且满意。”说完，她便掰着手指头算着蒋思成到底有多少产业，活生生一副财迷样。

蒋思成一脸无奈，说出的话却带着宠溺，“有什么好算的，我的就是你的！”他从脖子上取下那块龟鹤齐龄羊脂玉，又戴在了桃悦的脖子上，说道，“你拿着这块玉，可以在全国任意一家大通钱庄兑任意数额的宝成号银两！”

桃悦一双眼睛星光闪耀，双手握着玉佩道：“原来它还有这样的作用，怪不得你那时死活都要抢回去！”

“它是我从小戴到大的，”蒋思成说着，又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况且男子赠女子玉佩，是定情之意！”

原来这才是重点，桃悦听着心中一片甜蜜。

可是，碧纱待月春调瑟，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日子固然很美，但对于桃悦来说，这样的日子久了也不过是千篇一律，因此分外无聊。

又一日，她躺在桃花树下，正见满树桃花几近落得干净，不禁伤春悲秋起来。她长叹一口气，悠悠道：“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是忧郁凄苦的。

这样的表情已不是蒋思成第一次见了，可他却并不敢轻易挑破。

诚然，他是把桃悦放在心尖上宠的。可是，他也不会承诺什么自己都做不到的事。

此刻，他便垂了眼帘，轻轻问道：“无聊了？我陪你去园子里走走？”

桃悦摇了摇头，“那园子我已经走过无数遍，里头有几棵树，树上有几个鸟窝，窝里有几颗鸟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那去找嫂子说说话，玩一玩？”

“不去！上一次我刚在嫂子那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前前后后就有五拨人来找嫂子问事儿拿主意！”桃悦叹了口气，接着道：“娘现在顾惜身子，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嫂子，我又帮不上忙，在那不是添乱吗？”

她刚说完，眼珠便转了转，忽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认真地看着蒋思成道：“我想出去走走，整天呆在这院子里，不是吃便是睡，我胖的都要飞不起来了！”

蒋思成倏地抓紧了自己的腿。

他所怕的无论怎样逃避，该来的总会来。他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肌肉，牵出一个笑的模样，云淡风轻地道：“想出去就去啊！在平城里逛一逛，不用和我说。”

他这话听着没什么，却透着小心机。

桃悦也不和他计较，仍高兴地蹦起来，不顾丫鬟和下人俱在，凑过来就在蒋思成额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高举着双手欢呼道：“太好了，我都要闷死了！”

蒋思成怔楞了一瞬，随即双颊爆红。他冷着脸扫了一圈丫鬟下人，斥道：“成何体统！”

桃悦心情正好，也不恼他，又低了头拽着蒋思成的袖子撒娇道：“你陪我一起去嘛！”

按理说小娇妻娇滴滴地央求这样一件小事，是个男人都该欢欣雀跃地应下来，可蒋思成却额角冒汗，他抓着双腿，神色黯然，摇头说道：“不了，你自己去吧！”

好在，桃悦也不是真要他陪，见他不应，自己便高高兴兴地转身走了。她运着轻功，脚下踏风，经过人身边时仿若一片落叶擦着衣角而过，哪是个“飞”不起来的样子。

绿柳只觉眼前一花就不见了桃悦的身影，她红着脸急忙追了去，边跑边道：“少夫人，奴婢跟您去，等一下，等等……奴婢啊！”

春杏远远的在廊下瞧着，仍震惊于桃悦生猛的动作。半晌，她才不屑地撇了撇嘴，低低骂了句：“呸，不要脸！”

这天晚上，桃悦是拿着一串糖葫芦回了来的，一进门就笑着把糖葫芦塞到了蒋思成嘴里。这糖葫芦红彤彤一串，裹着厚厚一层糖衣，看起来是个甜蜜的模样。

蒋思成看着一脸期盼的桃悦无奈地咬下一颗。不想，这糖葫芦是个中看不中吃的，直酸的他满口的牙倒了大半。

桃悦见他皱着一张脸，忍不住笑的没心没肺，更是炫耀她牙口好似的，当着他的面咬下一颗山楂，嘎巴两下进了肚。

蒋思成不可思议地瞧着这一幕，又见她嘴角沾着晶莹的糖衣，正随着她咀嚼的嘴巴上上下下地颤动着。不知怎么，他喉结一动，竟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又伸出舌头将糖衣卷进了自己的嘴里。他想，“糖葫芦酸吗，那一定是错觉。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糖葫芦更甜的食物了。”

自此以后，桃悦便时常外出，有时会和蒋思成打个招呼，有时招呼都不打，但她每天酉时必定会回来。

渐渐地，蒋思成身边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桃悦从外边给他带回来的。像是街上甜腻腻的糖糕，路边开出的色彩斑斓的野花，活灵活现的草蚱蜢，亦或是捏成蒋思成模样的糖人……

她也会在夜间同蒋思成头并着头，说一些白天的见闻或是这些年来走过的名山大川，遇过的奇闻异事和江湖上的纷争。

每说起这些，桃悦的眼睛总是闪亮的，蒋思成便受了蛊惑般陶醉其中，仿佛桃悦走过的名山大川他也去过，遇到的奇闻异事他也身临其境，经历的江湖纷争他也看见了刀光剑影。

可是，每每听过之后他便忍不住生出一种更深绝望。

他痛恨自己这双残废的腿，束缚住自己的身体，束缚住自己的灵魂，现在更要束缚住桃悦的自由。

他想站在桃悦身边，陪着她继续在这世间游走，做一对逍逍遥遥的神仙眷侣！可是，因着这双腿，他并不敢做出这样的许诺。

蒋思成看着桃悦越来越明媚的笑容，他便越来越害怕，怕他们之间的情谊终究抵不过这万丈红尘的诱惑，抵不过潇洒自由的人生。于是，他越害怕便越发的对桃悦好，几乎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

这一日还未摆早饭，蒋夫人身边的小安便避开蒋思成悄悄地请了桃悦到省吾园去。

桃悦到了东次间就见蒋夫人歪在榻上，身后靠着个大迎枕。她见了桃悦也不起身，语气不善地道：“不来请安也就罢了，想见你一面也需得早早地去请你。”她说着掩着口打了个哈欠。

桃悦屈膝行了个礼，回道：“娘不见我想必心情才好！”

“哼，想我心情好你便该老实些。”蒋夫人见她面儿上规规矩矩的，言辞间却锋芒毕露，便倏地坐了起来，说道：“听说你最近时常外出。像什么样子，你看谁家的夫人小姐时常跑到街上溜达的？成儿也不管一管。”

蒋夫人言之凿凿，显然已经已经有了切实证据，断不会听桃悦反驳辩解的。她便大大方方地道：“这是蒋思成应允的。”

“他糊涂。”蒋夫人一把拍在桌子上，“这事儿，我说了算。”

桃悦忽然笑了笑，好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她往前走了两步，说道：“瞧，腿长在我身上，这事儿得我自己说了才算，就不劳您费心了！”她说完，也不管蒋夫人作何反应，转身便走了出去。

她板着脸走地飞快，在甬路上见着匆匆赶来的蒋思成也不理会。

桃悦总是笑吟吟的，即使生气也多是带着两分笑意。蒋思成还从没见过她这样冷酷的模样。他暗道一声不好，忙催促着常顺跟在后边，一路回了静园。

静园里，两位主子不在，春杏和绿柳便坐在房门口说话儿，可春杏一双灵活的眼睛时不时地瞥向院门口，心思显然不在话儿上。

绿柳见她魂不守舍的，便道：“春杏姐姐，你……”

她还未讲完，忽觉一阵风吹过，一眨眼就见春杏已经倒栽葱似的摔在了院子里。她吓地惊叫一声，“噗通”跪在了地上。

蒋思成随着一声惊叫进了门，尚未能从眼前的局面反应过来，春杏便边哭边晃悠着扑到了他腿边。她任额头上的鲜血流了满脸，凄凄惨惨地说道“少爷，您要为奴婢做主啊，少夫人她疯了，一进来就把我打在地上……”

蒋思成从没有刑罚过下人，此时看着血葫芦似的春杏，他皱着眉下意识地看向桃悦，想要一个解释。

桃悦扶起绿柳，转头便冷冷地道：“敢算计我，这就是给你的惩罚。”

桃悦是见过血的江湖儿女，盛怒之下，身上自有一股冷冽杀气。

春杏做贼心虚，又慑于桃悦的武力，在如此威压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她念准了蒋思成心慈，定不会将她打杀出去，便犹自死鸭子嘴硬，哭道：“没有……奴婢冤枉啊！”

蒋思成见桃悦盛怒，春杏眼神闪烁，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个贱婢竟敢动自己心尖上的人”，他如此想着，手下便厌恶地推开了春杏，又拿着帕子擦着手指道：“把她遣出静园，交给大嫂处置。”

对于暗害自己的人，桃悦可没心情关心她的未来，要知道她可是个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的小女人。她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粗壮的婆子把哭天抢地的春杏拖了下去，这才回了房闷闷地躺在床上。

蒋思成独自转着轮椅跟了进来，他看着桃悦卧在床上的纤细背影，突然觉得自己很难抓住她。

“这一次，她要离开自己了吗？”蒋思成心中涌起不可名状的悲伤。

而桃悦知道蒋思成就在自己身后，可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内心的煎熬。她沉默了良久，终于淡淡地问道：“蒋思成，你愿意陪我去趟四明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