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录 第8章 踏仙途

仙门入试由东境、南璃、西域和北斗轮流举办，云极宗是东境最大的宗门，承办了东境大部分大型活动。

翌日，山门正式开启，与其说是山门，不如说是传送阵，若在平时，有外人进入此门，那人不过踏入了一座普通的山。而现在，入试者跨过这道门便来到了真正的芙蓉山，他们需爬过这座山，才算通过第一道测试。

但入试者要做的远不止爬山那么简单。

每人只有一次进入芙蓉山的机会，这山路不仅崎岖陡峭，还设有迷阵、解密等重重关卡，考验入试者体力智力乃至道心，若途中出差错，就会自动被传送下山，意味着此次入选失败。

宗门入试第一天，山门前便排起了长长的队，队伍尽头，一名云极宗弟子模样的人在为入试者做登记、发手令，他声音平和温柔，手上动作极快。

另一位穿着云极宗服饰的少年匆匆忙忙从山门走出，焦虑不安的心在瞥见树荫下宋师兄的那一刻瞬间得到宽慰，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箩筐的愧疚感。

玄凝长老门下首徒宋瑾之，素来以宽厚著称，其性情淡泊随和，然而，早先的一次意外，使他再无法踏足修炼之道，自此开始接手云极宗内务事宜。

刘元白此刻强烈地唾弃自己，宋师兄本来身体就不好，宗门事务又多，还让他亲自为你善后！今日要早起昨日还贪杯，现在起晚了吧，迟到了吧。

他心怀歉意地走到宋瑾之身旁，红着脸说道：“师兄，对不起，我，我起晚了，真的非常抱歉，还要麻烦您替我做这些。”

宋瑾之抬起头微微一笑，安慰道：“不碍事，之前宗门入试都是我登记的，玄凝长老担忧我身体才让你接替我，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回去吧，之后的事我做就可以了。”

阳光透过巨大的梧桐树照在宋瑾之的脸上，显得他玉树琼枝，澄明透亮，刘元白一时看呆了。

宋师兄永远都这么好，这么温柔。

前来芙蓉山的人并非全是求道者，部分钱权在手的世家，采取了投机的办法，派遣大批人前来试验，通过这批人的亲身经历拼凑出山上的机关迷阵，以此来增加世家子弟的通过率。

但是芙蓉山关卡是出了名的不可控，不仅数量众多，随机触发，部分关卡内容也会根据入试者变换，更别说有的关卡难度极高，并不是窥探到关卡内容就会通过，若是入试者实力不行，再多诀窍也无意义。

岑溪和岑俞在芙蓉山上空悬停，岑溪看着面露紧张但目光坚定的母君说道：“你真不帮她啊？”

岑俞淡淡道：“吾相信落月，她的修仙之路除非遇到生死攸关之事，吾会尽量不插手。”说完他垂眸看向岑溪，补充道：“你亦不准插手。”

岑溪撇了撇嘴角，生死之事怎么定义呢？修仙过程哪一步不是向死而生，况且父君话倒是说得满，她倒要看看谁第一个忍不住。

二人刚到宗门大殿便被云极弟子引到紫云观，这里是云极宗接待外来宾客的地方，内设有玄镜，可看到芙蓉山上入试者的实时画面。

岑溪以为他们在入试开始的第一时间前来已经够早了，想不到紫云观里还有更早的人。

见二人前来，一位看似年轻却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和尚起身，双手合十道：“当真是释迦文佛从西边出来，妖皇陛下也来参加宗门入试了。”

岑俞回礼，淡笑道：“吾听闻闻禅方丈来参加宗门入试，便也来了。”

闻禅方丈眼睛瞪圆，“哦？老衲和陛下的交情好像没到那个地步。”

万佛宗闻禅方丈，岑俞的故交。

闻禅方丈后的小和尚也行礼道：“妖皇陛下，溪公主殿下。”

岑溪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不熟，别沾边。

万佛宗念空圣僧，岑溪的仇人。

闻禅张罗二人入座：“陛下和公主就当在自己家，别和老衲客气。”

岑俞微微颔首，“那是自然。”

玄镜中入试者开始触发关卡，但大部分人连第二关都没过。

闻禅叹息道：“真让老衲不忍直视。”

还没有出现姜落月，岑俞显得漫不经心，“那方丈便斜视。”

闻禅听闻转头正对岑俞，正好能斜着看到玄镜，“陛下建议甚好。”

面对突如其来的和尚脸，岑俞欲言又止：“方丈把头转过另一边亦能斜视。”

闻禅压了压嘴角，冷哼道：“陛下方才还说特意为了老衲才来此处，现在与老衲面对面都不愿。”他紧紧地盯着岑俞，像是不放过他的任何神情，“难道陛下在说谎？”

岑溪觉得这和尚真有意思，不愧是能和父君这个实棒锥往来了千年的人，她答道：“那自然是父君在诓人，他是为了抢人而来。”

岑俞：“……”

溪儿在给他挖坑的路上从未迟到，以这和尚的敏锐度，万一他说了些什么把落月暴露出来，这人拐了落月去万佛宗当姑子怎么办。

岑俞的沉默被当成默认，闻禅冷哼了一声，“老衲就知道陛下别有心思。”

岑俞眼眸清浅，开玩笑似的说道：“承蒙方丈关心，吾最近发现了一个能满足三种修士共同修行办法。”

闻禅面露狐疑，刚要说什么时被玄境的景象吸引，一名青衣少年一身微光，穿过山阆雾气，脸上携着干净利落的冷冽，眼眸流光内敛，淡然深邃。

闻禅点头道：“这孩子不错，他刚刚通过那关止戈棋局，乃是老衲和玄诚道人共同创造，以棋子化形，使入局者陷入四面楚歌的战事窘境，此局重点在观大局明大势，反败为胜不难，但入局者被一时胜利冲昏头脑，忽略隐藏的风险继续盲目出战，他很快就会以失败告终。这孩子出来得如此快，说明他不但理智清醒还足够聪慧机敏。”

岑俞点评道：“那正适合和吾学习无量剑法。”

闻禅危险地眯着眼看向眼前矜贵优雅的男人，语气却轻柔平缓，“陛下今天当真要同老衲抢人？”

岑俞不可置否点了点头，“当真。”

闻禅：“......”好气，但是拿这死狐狸又没什么办法。

闻禅方丈扭头不再看向岑俞，他们之间不过隔着半米，却像是拉开了很远的距离。

闻禅心里念叨，完了，老衲与你几千年的情分玩完了。

虽然他们之间的情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玩完一次。

岑溪有些疑惑，念空对她解释道：“万佛宗近几年人丁稀少，门庭冷落，师傅这是希望多招些人进来。”

岑溪闻言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几年前在小凉山，你们满山的光头可比天上的月亮耀眼，如何称得上‘人丁稀少’？”

岑溪与这位圣僧的恩怨可以追溯个一两百年，最近一次念空为了与岑溪抢夺一株圣阶灵草，在小凉山召集一众和尚摆起了金刚魔幻阵，皎白的月光下，举目望去，一片白花花念经的和尚，从此以后，岑溪对和尚过敏。

念空微笑：“其实那些都是小僧的分身。”

岑溪没有心思同他贫嘴，因为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玄境内，姜落月正在过一座曲桥。

岑溪认得此桥，桥名安魂桥，为镇压恶灵所创，桥面由桃木所制，桥下是熊熊燃烧的净火，两旁还肆意刮着凌厉的罡风，恶灵最怕桃木，在桥上坚持不了多久便会掉落，被净火湮没。

桃木和净火专克恶灵，对其他事物造不成伤害，更何况是身强力壮的修士，顶多被罡风吹落，落到桥底摔出皮肉伤。

岑溪：“……这是哪个大聪明放进测试里的？”

闻禅道：“此项考核方式为下落次数少者获胜，自然是东道主云极宗想不出其他办法，用来凑数的。”

岑溪：“......”这就是昆仑大陆数一数二的剑宗。

只见桥上少女小心翼翼在桥面前行，尽管她竭力稳住，还是被吹得七零八落。

闻禅评价道：“平衡力不错，可惜，要掉了。”

姜落月刚过安魂桥四分之一，罡风骤然增强数倍，裹挟着砂石，在她的面颊和手臂划出细小口子。

岑溪微微皱眉，修仙者至少有上百种办法过桥，但此风对没有引气入体的凡人来说确实困难。

姜落月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向前挪动，却无法前进半步。就连岑溪都以为快要坚持不住时，姜落月突然向后退，巧妙地避开了前方的罡风，以退为进，又向前两步。

岑俞挑眉：“谁说要掉了？”

闻禅也不吝啬夸奖，“不错，千钧一发之际还能冷静地寻求解决方法。”

岑俞尽管刻意遮掩，眉目间还是隐约露出骄傲。

姜落月躲了数道罡风，来到了安魂桥中段，她刚想如法炮制往右躲避，不承想退的方向也突然吹来一道疾风！

她临近桥面的边缘，即使能同时躲开两道罡风，亦会掉下桥面，如今已是穷途末路。

闻禅道：“到中段才掉落一次，灵活度已是千里挑一了……”他的声音有些拉长，意外道：“不对，她没有掉下去。”

待迷雾散去，桥面上不见少女身影，但是依稀可辨她双手紧紧抓住了桥梁。

对于一名平日勤于锻炼的人，将自己撑上去并不是难事，但是对于从小浸润在琴棋书画中，从未想过某天会用力气解决问题的姜落月来说，此刻已然是极限。

她有些失落想道：只能到这里，阿俞和溪儿应该挺失望的吧。

在松手一瞬间，姜落月突然感到一阵渗入骨髓的惊悚，仿佛身体被标记，灵魂被觊觎。

她脸色苍白，面露惊恐，此刻她无端地预感到，如果自己掉下去，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刹那间，风停止吹动，飘落的叶子凝滞在半空，时间似乎就此静止。

少女竟奇迹般凭空而立。

闻禅呆滞：“没有灵气波动，这女子分明没有引气入体……”

岑俞脸色微沉，他说道：“她在紧急境遇下强行开脉控制风行。”

闻禅仔细端详，惊讶地发现原本还在混乱无序的罡风，此刻乖顺地承托着少女的身体，他感叹道：“原来是天灵根，真是山外有山，即使是老衲，也从未见到过无任何修炼基础且无外力相助的情况下能瞬间开脉的人。”

姜落月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能停在半空中，只是在刚才那般绝望之下，体内像是什么东西被激活，一股轻盈的力量从四肢汇聚到体内，连脑袋都变得清明。

她静静地徜徉在周围流转的风息中，蓦然间抬起手，自言自语道：“我能通过剩下的桥吗？”

微风卷了卷她的小腿，像是在给她答案，将她轻柔地送到了桥对面。

停滞的树叶开始下落，快落到桥底时，仿佛遇到了火苗，瞬间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