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异能并不多见,江渺认识的人当中,能熟练运用这项异能的只有凌未和辞遇。
幽深静谧的时空隧道里,仿佛时间被无限拉长,永夜无尽,前路迢迢。
无尽的黑暗中,两人只能通过脚步声确认彼此的存在。
凌未走路不急不慢,看得出性格里的沉稳淡然。
江渺跟着他,没走太近。
他想去牵玫瑰Omega的手,却在即将够到的那一瞬间,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凌未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果然,他哪怕在幻境中意外找回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在EPO诸位友人的帮助下成功查明了当年被抓捕改造的真相——
哪怕他能说服自己就是凌未,那些往事就是自己的过往,但他还是成不了原来的凌未。
他为EPO效命的那些年犯下的诸多罪行,非他所愿,错却在他。
一旦回到联合政府,于公于私他都并不无辜,数罪并罚下来,他必然死无全尸。
谁也保不了他。
江渺也不会。
也许他早就从当年的感情中走出来了,难以释怀的只有他而已。
“嗒哒”——
是鞋踩在木质地板上清脆的声音,不远处响起壁炉燃火的噼啪声,空气干燥而温馨,带着冬夜室内才会有的暖意和松香。
在微弱的烛火下,他看清了地毯的纹样,是素雅简约的北欧风。
充满异国风情的装潢,让江渺想起故乡。
昏暗的房间内,他瞥见已经除去易容,正盯着他看的少年。
少年浅浅微笑,问他:“喜欢吗?”
他按照迷糊的记忆,复刻了他和江渺在挪威峡湾边的秘密基地,因为七八年没有回去,一切都只能布置个大概。
但在几天的时间内暗中置办一座这样的小宅,还要修缮布置,他颇费了些心力。
江渺望向那双暗紫色的双眸,昏暗的环境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确定他一定是笑着的。
江渺一时间如鲠在喉。
“啧。”
凌未见他没有反应,疑惑地蹙起眉。
一阵窸窸窣窣天翻地覆,他将一袭华服长裙的贵族“少女”压到床上。
“不喜欢吗?”
他没什么恋爱的经验,做杀手时也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在军方和江渺在一起的那几年的记忆,就更加久远了。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冷松Alpha开心。
面对诸多顶级难度任务信手拈来,潜入敌军总部都入探囊取物般轻松的首席杀手露出了难得的困扰表情。
多洛塔玫瑰安抚信息素洒落蔓延,如葳蕤花草,肆意生长逶迤。
他伸手将军方上将的伪装面具撕下,在看到那张温和却大多时候冷漠的脸时,脑中汹涌的酒意和情/热都被浇熄。
在那双凛冽而平静的碧色眸中,所有手沾血腥的罪人都将受到审判,无所遁形。
在“莉娅”这张脸面前,他尚且有主动的勇气——
江渺的长相好看而不算凌厉,笑时温柔如长风掠过北欧的峡湾与松海,不笑时有几分冷意,但不灼人。
“这间屋子我按挪威故居的陈列来布置的,具体已经记不太清了,有什么细节遗忘,你可以指出修改。”
“算我送你的新年礼物。”凌未撑着手,居高临下地看他,眼神认真。
“你……”冷松Alpha愣了愣,有些懵。
“不退不换。”凌未故作强硬道。
想象中的惊喜、欢欣,或者恼怒、冷漠的情绪,全都没有。
他终究还是……输得彻底。
他俯身吻上冷松Alpha的薄唇,将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放空,灵魂也被放逐至荒原。
是一个没有情/欲的,只为了渡信息素缓解对方易感期的吻。
只要一夜,等陪他熬过他的易感期后,他就离开。
从此远离城市,再不问世间纷争。
他从诸多情报网和资料库中查到他真正的父母死于星月港第一次战役——
他亲自主持了那次战役,他甚至记得他们。
他过目不忘,每一位他交过手的守城军官,他都清晰记得。
他记得在处刑场监刑时,他们绝望的嘶吼和哭声,也记得他们对他怜爱而悲伤的眼神。
好像在嘶喊着“把我们的孩子还给我们!”
又好像在安慰着他“没关系的,我们不怪你,好好活下去”。
还有他被改造的姐姐,四散天涯的亲人与旧友。
以及他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荒诞而无谓的人生。
心脏没来由地抽痛,酸涩而痛苦的感觉要将把人的精神四分五裂。
他真的要被折磨疯了。
“我在呢,别哭好不好。”Alpha抬手拭去他的泪水,释放着冷松安抚信息素。
“明明以前,都是未安慰我的。”他握住玫瑰Omega的手,十指交缠,让他卸力躺到自己的身上。
他的Omega像一朵濒死的玫瑰,即使一身利刺,却已经花瓣凋零。
体温和信息素传递着一些暖意,但也只是聊胜于无。
“你还有我,未,我们不是一无所有。”江渺说道。
“只要你回头,我会一直在,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离开你。”他说。
“……”少年双眼微红,怔怔地望着他,“我不信……”
“我被EPO抓的那一夜,你没有及时出现。”
“我们交手那么多次,你共计打我8枪。”
“你想杀了我,你用那种审视犯人的眼神看我,和那些联合政府的人一样……”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已经和那些罪不可赦的罪人划了等号。”
“EPO也一样,我只是他们杀人的工具,可以被捧上神坛,也能被贬得什么也不是。”
冷松Alpha觉得要思考怎么安慰他的同时,还要忍受信息素安抚带来的难耐的酥麻感,简直是一种人间酷刑。
“从来不是这样,我……”江渺正欲开口,又被一个始料未及的深吻给堵了回去。
凌未的吻技出神入化,无师自通,足够让和他接吻的人享受其中,□□焚身,眼中心中都是他、只有他。
当然,这么多年只有江渺独享过他的垂青。
在军营中,几乎没有Alpha能在看到这位天才军人的时候毫无波澜,但也仅限于远观,不可亵玩。
当年他追到凌未,军营里同寝室的Alpha们都“痛心疾首”,给他开了一个欢送会,还被踢出了单身组织,成为当时追求玫瑰Omega的Alpha们的潜在公敌。
“和我一起回挪威好不好?”凌未问他,“我们一起归隐。”
“你喝太多了。”江渺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白兰地酒的味道,无奈地笑了笑,“如今的世界,我们如何才能独善其身?”
“我要离开,回北方。”凌未说。
“我想你和我一起走。”
“不再回来。”
如果换做十几年前刚和他在一起的江渺,大抵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邀请。
但他的灵魂,早已无法自由远去。
“世界和平,你曾经的梦想,还记得吗?”江渺道。
凌未怔了怔,苦笑一声:“早就不是了。”
现在的他,就算有一颗救济苍生的心,也没有与之匹配的身份了。
屠尽苍生还差不多。
“但我想实现它。”江渺说道,“我们可以一起终结这场末日灾难。”
为你实现它,哪怕以生命的代价。
凌未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清楚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动摇江渺的决定。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十多年前刚来军方基地,对一切都无比陌生,也毫无兴趣的少年。
沈司令官害怕故人之子自尽,江家世代效忠东方联邦,满门忠烈,如今却只剩下一个可怜的遗孤。
所以沈司令把少年交给他,由他担任他们小组的队长,要他特别关照这位随时有自杀倾向的冷松Alpha。
他教他枪法,授他军事知识,一切训练都按军方最高标准来。
他是军方基地那一届学生中最优秀的Omega,他告诉江渺:“一切为了联合政府,一切为了人类未来。”
“人类将来的命运,要由他们创造。”
“他们的生命,要为政府燃烧到最后一刻。”
也许从那个时候,就是这种信念与忠诚填满了当时冷松Alpha空洞而迷惘的内心。
江渺的眼中有了引路星,他开始效忠军方,拼命训练,接任务,并先于他的Omega前辈,拿到了上将军衔。
但凌未不知道的是,他才是他坚持活下去的理由。
他“死”后,他们共同的梦想成了江渺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两个人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何其渺小?”他轻笑出声,“江渺,我教过你的,人要实际。”
“但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尊重你的选择。”
毕竟你一直,都和奇迹一样。
从不可知的深渊而来,满身泥泞与伤痕,但最终还是走上峰顶,成了启明之星。
“但很抱歉,我无法和你一起去。”他闭上眼,撑手一翻躺到他旁边。
躺在柔软的被褥上,就像躺在云端。
尘世抛在身后,不用担心何方崩坏覆灭,何方升起初阳。
“我不配站在任何一边,无论是联合政府,还是领航者组织。”
“都再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