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康二十三年,三月初十,正是春光融融,桃花灼灼,宜嫁娶的大吉日子。jiujiuzuowen
长安城里处处张灯结彩,锦幡飘扬。朱雀大街两旁燎矩通明,百姓们摩肩擦踵,人头攒动,一边看着热闹,一边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太子娶亲的排场也忒大了!”
“废话,储君成婚,排场能不大么。再说了,没准太子这辈子就办这么一回喜事了,肯定得办的隆重些。”
“唉,咱们太子真是可怜,多贤明温雅的一个人,偏偏体弱多病……”
“太子可怜,嫁过去的太子妃也可怜啊,好好一个侯府嫡女,却要给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冲喜。若是太子撒手去了,她岂不是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
你一言我一语间,华丽的花轿随着长长的仪仗进入了东宫。
太子病弱,无法亲自迎亲。所以花轿是一路到了东宫门口,太子才出面踢轿,接新娘。
喜婆笑眯眯的对着花轿道,“太子妃,咱们到东宫了,您准备准备,殿下要来接您了!”
花轿里却是一片寂静。
喜婆又唤了一句,还是没有声,难道新娘子一路睡过去了?
她心中隐约觉得不妙,掀起帘子一角瞅了眼。
这一瞅,喜婆登时脸色大变,双腿发软,险些没栽倒在地。
只见花轿内,一袭大红喜服的新娘子瘫软的靠在轿内,双眸紧闭,殷红的嘴角流出一丝黑血来。
那无力垂下的手边,是个小小的白瓷瓶。
要给太子冲喜的新娘子,却在成礼之前,服毒自杀了!
——
陶缇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热烈的红。
大红的喜帐,大红的枕头锦被,大红的婚裙,大红的双喜剪纸……这是个什么情况?
陶缇整个人呆滞住,一瞬间,无数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陶缇,是大渊朝勇威候的嫡长女,今年十六岁。勇威侯夫人张氏与顾皇后是手帕交,后来生下幼女陶缇,两个好姐妹便约为儿女亲家。
娃娃亲什么的,在古代很是平常。但约定婚姻的第二年,顾皇后便病逝了。
没多久,年仅五岁的小太子也落入冰湖,从此坏了根子,三天一风寒,五天一高烧,一直靠着汤药吊着性命。半年前,钦天监推算出太子命中有死劫,恐怕活不过二十三岁。
今年,太子二十一了。
皇帝疼爱太子,便采纳继后周氏的建议,赶紧给太子办场婚礼,好冲一冲这死劫。
不曾想新娘子心有所属,且不甘心嫁给一个快死的病弱太子,便选择在花轿上结束生命。
阴差阳错下,食物中毒嗝屁的陶缇穿了过来。
大致情况捋清楚后,陶缇此刻只想化身祖安人,狠狠地喷一下自己的损友,那只智商退化成哈士奇的穷奇——
这家伙从云南回来,给她带了一堆菌菇。等她美滋滋吃完以后,才发现那蘑菇学名大青褶伞,别名ICU菇,全村吃饭菇。
想她陶缇,作为饕餮族第99代幼崽,一张大嘴吃四方,最后竟然栽在了一盘蘑菇上!
最扯的是,她们饕餮一族百毒不侵,可地府系统出现故障,稀里糊涂把她也勾了,还没等她见到阎王爷申诉,就被个发疯恶鬼撞进了轮回台。
再一睁眼,她就成了这个冲喜的炮灰,哦不,太子妃。
陶缇一边安慰着自己“穿到同名同姓的身上也算有缘,既来之,则安之”,一边撑起身子坐起来。大概是毒药药性还没清除干净,她的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疼,嗓子也干涩的厉害。
喜房内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大门紧闭着。
陶缇走到桌边想倒杯水喝,可茶壶里空荡荡的,她舔了舔嘴唇,朝外喊了声,“有人吗?”
没人应她。
陶缇抿唇,刚走到门边,外面一阵对话声传来:
“她不想嫁早说啊,在花轿里自杀是想恶心谁呢?现在喜没冲到,晦气倒是找了一堆。”
“唉,咱们殿下就是太心善了,还请御医给她解了毒。要我说,这样的女人死了就死了,这才刚进门就闹了这么一出,以后咱们东宫岂不是要被她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稳了!”
“谁说不是呢,太子可真是倒霉,大喜日子落了这么个笑话,这会子还强撑着身子在外面应酬……欸,你说太子今夜会不会过来?”
“应该不会来吧,谁愿意跟这样的女人洞房啊?况且她做出这等事,活该独守空房!”
听着宫女们的话,陶缇心中五味杂陈,说生气吧也气不起来,毕竟原主做的事的确糟心。说不气吧,一穿过来就接了这么个烂摊子,她也委屈呀!
轻轻叹了口气,她哑着声音对门外道,“你们可以给我倒杯水吗?屋里的壶没水了。”
语毕,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一个宫女面无表情的提了壶水进来,“喝吧。”
“谢谢。”陶缇说着,自己倒了杯水,刚抿一口,忍不住皱眉,“凉水……没有热水吗?”
那宫女不耐烦的斜了她一眼,嘟嘟囔囔道,“有水喝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陶缇表情一僵。
她刚想说话,身后忽的传来一道温柔悦耳的男声,“去换壶热水来。”
那个宫女抬眼看去,见到来人,脸色顿时变了,连忙应道,“是,殿下,奴婢这就去。”
殿、殿下……
太子来了?
陶缇一怔,紧张地捏着大红喜裙,一时间有点不敢转过身去。
泥人尚且有三分气,这位太子就算再好脾气,大喜日子新娘自杀,他心里估计也很憋屈吧?那他会不会对自己发火啊?
怀着一颗忐忑的小心脏,陶缇缓缓转过身,一声“太子你好”还没说出口,她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呆住了——
天呐,这样的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只见昏黄烛光之下,男人一袭大红喜袍,身形修长,窄腰宽肩,一头墨发用金玉冠固定着。
那是一张极其精致的脸庞,两抹浓眉下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大而圆,清澈且温柔,仿佛一汪月光在他眸中荡漾晕开。他的鼻梁高挺,薄薄的唇角扬着一抹温和的弧度。
唯一的不足,便是他那毫无血色的冷白肌肤,脆弱如琉璃般,无端让人升起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来。
这就是建模脸吧!那种女娲造人时精心捏就的。
陶缇看直了眼,她前世也见过不少帅哥,但没有一个能比上眼前之人。
一时间,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些。
裴延见她瞪圆了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轻咳了一声,“你别怕……”
陶缇一怔,也不自觉放轻了嗓音,“我、我没怕。”
四目相对,沉默片刻,裴延指了指凳子,“坐下说吧?”
陶缇恍然想起他身体不好,忙道,“坐,坐,你快坐下吧。”
裴延朝她温和一笑,缓缓坐下,陶缇也跟着坐下。
不一会儿,宫人就提了壶热水进来,恭敬倒好后,就默默退了下去。
陶缇捧着水杯,羽睫微垂,就目前看来,太子好像还蛮好的。
一个良好的沟通,要从一个端正的态度开始,那自己先给他道个歉吧?虽说原主也是封建婚姻的受害者,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太子也挺无辜的。
“殿下——”
“你……”
两人同时出声,皆是一愣。
陶缇看向裴延,忙道,“你先说,你先说。”
裴延温和的凝视着她,认真道,“孤知道你不想嫁到东宫,你会服毒,是孤的错。不过你别担心,孤死之前会给你一封和离书,放你自由。”
陶缇怔住,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好、好的。”
这是什么人美心善的小天使!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孤说完了。”裴延抬眼看向她,“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跟你道个歉。”陶缇真心实意的说道,“服毒的事是我一时冲动,给殿下你添堵了。”
裴延面露诧异,眼帘微微垂下,墨似的双眸带着几分探究。
陶缇愧疚的低着头,自顾自道,“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也想明白了一些事。这场婚事,我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该用这种冲动的方法解决。殿下既然答应给我和离书,那我接下来也会安安分分的,绝不会再给殿下添麻烦……你当我不存在就好。”
裴延轻声道,“你是孤的太子妃,怎能当你不存在。”
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仿佛添加了一层温柔滤镜似的,陶缇觉得耳朵都一阵酥酥麻麻的。
如果这位太子是个康健的,陶缇还是很高兴有这么一位俊美温雅的男人当夫君。就冲着这张脸,她饭都能多吃几碗。
一提到饭,陶缇的肚子很是配合的叫了起来。
听到她肚子的叫声,裴延错愕一瞬,等回过神来,轻声问,“饿了?”
陶缇捂住肚子,窘迫的不敢抬头,小声嗯了下。
“是孤疏忽了。”裴延这般说着,扬起声音对外道,“来人,送些吃食进来。”
外头立刻有宫人应诺。
裴延却因着高声说话,有些不适的咳了起来。他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掩唇,苍白的脸因着咳嗽泛起一抹不健康的红晕
陶缇担忧的看向他,“殿下,你没事吧?”
“没……咳咳,孤没事。”
看着他消瘦的身子剧烈抖动着,陶缇赶紧往他杯中添了点热水,软声道,“殿下,你喝点水吧。”
“多谢。”裴延端起茶杯喝了口,咳嗽也渐渐停下,他朝她抱歉一笑,带着几分愧色,“孤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我哪这么容易吓到。”陶缇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孤的身子一直就这样,希望你别嫌弃……”裴延嗓音轻淡,纤浓的睫毛低低垂着,在他立体的眉眼间投下一片阴影。
越温柔的人,心思越敏感吧。
陶缇一颗心都软了,连忙道,“我不嫌弃的呀,你身体不好也不是你能选的。你别因为这个而自卑,虽然我们才见面不久,但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
裴延黑眸微眯,薄唇掀起一抹弧度,笑的温润无害,“你不嫌弃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