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白米粥
候绾之将陈欢欢送到陈府大门外,陈欢欢的丫鬟正焦急的在门房等着,眼看着就要熄灯的时辰了,若是被发现小姐偷跑出去,少不了便是一顿责罚。
“欢欢妹妹既然已经到家,我便回去了,下次出门记得带上下人,莫要一个人乱跑了。”候绾之说罢便转身回了候府。
陈欢欢看着夜幕中候绾之的身影渐渐消失,咬了咬牙。不能再等了,如今之计,唯有釜底抽薪。自己没有时间再和候绾之慢慢培养感情,绾之哥哥就是个木头,今日那叶姑娘也是个隐患,看着一副江湖行事,说不得便勾了绾之哥哥的心去。
许是昨日发生事情太多,候绾之早上便起晚了些。陈阿嬷已经把早饭摆在屋内,一碗白米粥,一碟小咸菜,还有两个溏心的煎得嫩生生的荷包蛋。
打水洗漱后,候绾之拍拍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也不知怎么了,昨夜竟翻来覆去的睡得不安生,仿佛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后却不记得梦到了什么。
舀了一勺白米粥喝进去,小火熬出来的白米粥软烂浓稠,带着浓浓的米香。咸菜是陈阿嬷自己腌制的嫩笋,酸咸开胃。
早饭吃到一半,向来清净的院子却是来了人。候绾之抬头一看,竟然是父亲身边的小厮。
“老爷让少爷去一趟书房,请少爷速去。”
候绾之又喝了一口米粥:“等我把早饭吃完可否?”
小厮象征性的弯了下腰道:“少爷还是快去吧,老爷发了好大的火,夫人也在。”
候绾之皱了皱眉头,这又是怎么了?自己何时又犯了大错,竟惊动了一向不想看到自己的母亲?
放下手中筷子,理了理衣服,候绾之跟着小厮去了书房。
书房内,侯亮眉头紧皱,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一旁的越氏亦是满脸不耐。
侯绾之进门对着父亲母亲行礼,还未起身一杯热茶兜头砸来。茶碗砸在侯绾之额头上,热水泼了一头一脸。候绾之抹了一把脸,额头隐隐作痛。
“不知儿子犯了何错,竟惹得父亲如此震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侯绾之竟然心里没有丝毫震动。
侯亮看着跪在地上的侯绾之,挺直的腰背,平静的面容,侯亮只觉得心里的火一股一股的往上蹿。
“逆子!丢人显眼的东西!竟然去鹩子街摆摊卖货,侯家几代人的脸面都要被你给丢完了!”
侯绾之抬头看着父亲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一字一句张口:“父亲,家中停了我的月例银子,儿子出门赚钱,不偷不抢,劳动所得,如何便丢脸了?”
“还敢顶嘴?如今竟惯得你无法无天!我侯家官宦人家,你竟然去做那下九流之事!张口闭口银子,简直是玷污门楣!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成?”侯亮指着侯绾之大声责骂。
侯绾之看着一旁端坐的母亲,张口道:“母亲也觉得儿子摆摊卖货养活自己丢人了?”
越氏蹙眉看了侯绾之一眼:“你出门在外如此行事,可有想过别人如何议论?我侯家如此门第,我在外交际都抬不起头,叫外人如何评论我?”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砸入了一块石子,侯绾之脸上有了丝丝裂痕。自己一向孺慕的母亲,竟也是如此觉得。父亲严苛责骂,母亲不管不问,即便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数年,侯绾之无数次的跟自己说不要在意。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娘,一定也在自己幼时也抱过亲吻过自己,也一定曾在自己哭闹时候软软的唱过曲子安慰自己。母亲身上香香甜甜的味道他一直记得,哪怕母亲对自己如同空气一般忽视,每次母亲走过身边,侯绾之还是会忍不住贪婪的呼吸一下空气里母亲身上好闻的味道。
侯绾之努力的忍住喉咙里涌上的酸楚:“母亲可知道儿子月例银子已经停了很久了,平日里吃穿用度无人管无人问,除了陈阿嬷不忍看儿子饿肚子,从自己份例里省下一口吃的留给我,就连屋子和院子都要儿子自己动手打理?母亲可知道弟弟身边大小丫鬟环绕,小厮仆人无数,儿子院子里却只有自己一人?连冬日火炭夏日驱蚊都要儿子亲自动手?母亲可知若是儿子不出去赚银子,恐怕秋日天凉连件厚衣都无?”
侯绾之一句句问出来,越氏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被忽视了十几年的儿子,他竟然敢责问自己?这个像野草一般不引人注意的儿子竟然敢对自己的母亲口出不敬!
“忤逆不孝!侯家养你十几年,竟然养出了个白眼狼!若是没人管没人问,你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如今翅膀硬了,竟敢对自己的母亲口出狂言,真是好样的!”越氏捂住胸口,气得像是要背过气去。
侯亮看夫人脸气得发白,都是这个逆子惹出的好事,更是怒火中烧。
“来人,请家法,今日,我要打死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小厮很快的拿来了带着倒刺的藤条,侯亮一脸失望的对着侯绾之道:“既然你不知悔改,便不要怪为父心狠。来人,拉出去打,何时认错何时再停!”
侯绾之额上被砸出的伤口在往下流血,鲜血顺着脸颊落在地上他也毫不在意。小厮扯着清瘦的他,像是扯着一块破布一般拉到了院子里。剥开外衣,藤条重重的打在背上,上面的倒刺刺破皮肉,几下下去,后背鲜血淋漓。
侯绾之咬着牙,疼痛让他呼吸困难,后背如同着火一般。可他不想求饶,他什么都没做错。若是非要说错,那便是他不该出生在这个家里。
侯亮在屋内只听到藤条打在身上的声音,那逆子如同哑巴一般,连一声闷哼都无。越是如此,侯亮越恼怒。
越氏喝了口药茶,觉得好了些,对侯亮道:“老爷,这样的儿子妾身消受不起,也莫要让他再来气我,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生下他,竟是我命里的魔星,折磨了我十几年。”
隔壁陈府,陈欢欢跪在陈相的书房里,一脸哀求的对着祖父:“祖父快去救救绾之哥哥吧,再不去,恐他就要被打死了!”
陈相爷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年纪,一张面上皱纹纵横。看着下首跪着的孙女,陈相爷叹了口气:“欢欢,你求我去救侯绾之,但你可知那乃侯府家事,你让祖父拿什么理由去救?”
陈欢欢再次对着祖父叩了一个头:“祖父,欢欢心仪绾之哥哥,您也说过,绾之哥哥乃是个极好的读书苗子,若是被打死或是落下什么残疾,岂不可惜?祖父乃是当朝相爷,您若开口,侯叔叔定会看在您的面上饶了绾之哥哥。求求您了祖父······”
陈相看着这个孙女,从小,她便失去了亲生姨娘,又天性有几分聪明,知道在这府中做低伏小,日日亲近自己这个祖父,自己便也对她怜惜几分。只是,此事太过急切,反而乱了分寸。
“侯绾之如何便被他父亲责打你可知晓?”陈相问道。
“皆是因为侯叔叔知晓了他在鹩子街摆摊的事儿,所以才对他行了家法。”
“那侯亮平日里对这个儿子不管不问又是如何得知侯绾之在鹩子街摆摊一事?”
陈欢欢咬唇,只拿眼睛哀求的看着祖父。
“你的丫鬟一早带着一篮子糕点去侯府是去作何去了?”
听祖父如此说,陈欢欢便知道瞒不过祖父了。
“祖父明鉴,昨日欢欢独自出门,绾之哥哥将我平安送到家里,为表感谢,欢欢便使人送了糕点去道谢。侯叔叔由此知道了绾之哥哥在鹩子街摆摊的事情,如此震怒之下,对绾之哥哥行了家法。此事由孙女而起,求祖父,救救绾之哥哥吧!”
“既然由你而起,祖父走这一趟救他一回也不是不可。只是欢欢,救了这一次若还有下一次该当如何?”陈相爷一双眼睛盯住陈欢欢,下垂的皮肉也遮不住那双眼睛的清亮,仿佛世事通透。
陈欢欢咬住下唇,下定了决心:“祖父,孙女心仪绾之哥哥,孙女想嫁给绾之哥哥,还请祖父做主!”
成与不成,就看今日了。陈欢欢不想入宫,唯有求陈相爷才能有一条生路可走。祖父向来欣赏绾之哥哥,想来结这一门亲事祖父不会不同意。
看着陈欢欢充满期盼的眼睛,陈相露出一个笑。这个孙女,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不错,为了自己的以后倒是敢争一争,只是还有些稚嫩。
“你想嫁给侯绾之,祖父也可以为你求一求,可是欢欢,若是侯绾之不同意又当如何?”
陈欢欢瞪大了眼睛:“祖父您是相爷,您亲口提出的亲事侯家如何会拒绝?”
陈相握住胡须:“欢欢,我是相爷又如何,难道我是相爷我想做的所有事情便都能成功?也罢,我去一趟,若是侯家拒绝,你便要安心入宫,如何?”
陈欢欢欢喜地磕了一个头:“多谢祖父成全!”
侯府外书房院内,小厮不停挥舞着藤条,太阳此刻正烈,小厮后背衣襟被汗水浸湿。长凳上趴着的侯绾之里衣已经破烂不堪,皮开肉绽的后背甚是骇人。小厮暗暗叫苦,再这么打下去真能把少爷打死。只是老爷迟迟不开口喊停,自己也不敢违背。这少爷也是,便是张嘴求饶又能如何,也好过受这样的罪过。
侯绾之已经疼得神智不清,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旧时。那天晚上他去给母亲请安,母亲在哄弟弟睡觉。侯绾之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样温柔的神情,满脸带着温暖的笑意,用手轻轻抚摸着弟弟的后背,嘴里哼着一曲不知名的歌谣。烛光照在母亲的脸上 ,仿佛渡上了一道金边。那一刻的母亲美得让人心惊,仿佛神女一般的存在。
只是在自己出声请安时母亲脸上所有的温柔都消失殆尽,快速的对着自己挥了挥手,像是在打发一个街边的乞丐一般。侯绾之不明白,她对弟弟有无穷尽的爱,如何便不能分给自己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