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星域中,无数航道纵横交错,在奔跑的星球之间结成了一张细密又精准的大网。几百年来,人们就在这张大网上穿梭来往。
常黎在实时地图上标注出了六条这些年使用比较多的航道,他们经过兔人族、狐人族、猫人族,都是兽人走私的重灾区。
“你看,这几个位置,”常黎指:“17号航道的这个节点到鲛人星域只需要三小时;而天寰的这个空间站到鲛人族一个半小时……”
每条航道上都有一个空间站点被标出。他们离最近的、隶属于鲛人族的星球基本都不超过3小时。
“不光如此,你记不记得根据那些人交代的信息,七年前、十三年前、四十年前,都曾经短暂的停止过‘运货’。”
常黎说着,伸手找来流渊凤翼舰的智能:“流渊,帮忙找下鲛人族这几年的重大事件。”
星舰的智能拟人是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性,声线低沉:“好的。欢迎回来,常黎,这些天在外面怎么样?”
“还好,遇上一个有秘密挺多的朋友,”常黎向着这位老前辈致谢:“多亏有你照顾大家。”
“分内之事。”流渊永远优雅得像是一位身穿燕尾服半躬身向你问好的老式管家,他不急不缓的汇报:“查找完毕,根据你的意思,我找到了三项内容。”
“七年前,鲛人星域西南边境发生中子星合并,附近所有航道停运两年;
十三年前,鲛人主星附近的核心坍塌型超新星爆发,三十九个星球断网半年;
四十年前,鲛人族无大型干扰天体现象,但是当年新一代祭司上任,就职牙利·和莱特港的区长。
当然,我的意见仅供参考,一些其他重大事件已经为你列出。”
常黎支头叹气:“这里没有外人,流渊。你不必这么拘谨。”
羽人族脑仁小是字面意思上的。之前出现过羽人幼童被拟人智能管家抚养长大而产生机械认知障碍,不能也不愿意正确分辨机械和真人之间的区别的事件。
从那之后,羽人族的所有智能必须采用机器人的标准语气,尽量让每一个思维不成熟的羽人区分智能和真人——当然,无意中培养出一大批人机感十足的羽人就纯属意外了。
“你的意思是,”阿尔克慢慢到:“不是他们没有把手伸进去,而是鲛人族是另一条、甚至更重要的运货线。”
“不错,鲛人族这条线的兽人贩子甚至有可能决定着其他线的运转。”常黎说:“当然这是更大胆的猜想,还没有什么根据。”
阿尔克轻轻摇头:“有方向就够了。”
她将这段时间的工作重点一一告知,文件传送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阿米利多的残肢找的差不多了,联盟总部那边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商讨下后续事宜。”
常黎知道商讨什么。阿米利多就是之前自爆的翼龙,一百多岁,本是龙族的战斗英雄,重伤之后被派到联盟总部作文职,算是变相养老了。
他在联盟交通署任职五十多年无大错,为龙和善又不失原则,是全联盟知名的三好官员之一。这次光是查到他头上常黎都背了极大的压力。
阿尔克说:“幸亏我们有证据没有暴力拘捕,不然本来舆论就对你不利,他这一自爆,更是什么话都有……你不要放在心上。”
常黎不慌不忙:“我按照规矩办事,一切为了联盟,有谁能说我什么?”
翠鸟人闻言,意味不明的扫他一眼:“那你这次跟在那个狐人少主身边,也是为了联盟?”
对面的男人一顶着那头微卷的黑发笑。偏他长相略柔美,目光温润,五官协调,开扇双眼皮一挑,谁不得感叹一声谦谦君子。
也就是阿尔克实在是司空见惯,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到:“不管有什么瓜葛,记得处理好,不要届时你暴力执法的名声没洗清,又被人说跟通缉犯有所纠葛。”
常黎摇摇头:“狭隘,每年关于我的新闻都能养活一个星球的记者了,管那些做什么?”
“我十分认同你的观点,”流渊突然出声:“但是我想有必要提醒一下,常黎,你房间的医生们正在找你。他们似乎要进行下一阶段的工作了。”
常黎向翠鸟示意:“我去看看,还有什么事都发我终端。”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阿尔克起身,婀娜的身姿在荧荧的数据网前,像是创世女神一般端庄。她双手交握,发丝低垂间,头顶的王冠粲然生光。
“神女”的预言赐予众人,众人却不能听她的歌。
于是她独自低声喃喃:“‘戏子’的月桂枝被遗落,西斯拉波格放过那罪人的灵魂;拯救彼岸自己孩子的女人,却看不见星星的下坠……”
“狐人啊,你的路不再明晰;但是预言里,为何没有他的身影呢?”
*
常黎大致了解了接下俩要观察的数据,以及根据数据分析出的结果需要注射哪种药物帮助狐人脱险。
他将医生们送出门外,并真诚致谢:“好好休息吧,这次回去年假翻倍。”
又朝柯莱特点头:“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和云欢岫他们紧挨着。您一切自便。”
一群白大褂小声交流着往卧室走。常黎抬眼,门口的护卫会意,带着士兵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
房间里除了病人,只剩下了运转的数据模型。常黎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等待结果。26分钟后对比出来,而第二个方向的模拟效果明显要比第一个强。
常黎双手消毒,将准备好的药物打进狐人仍能看见血痕的小臂上。深绿色的一小管足足打了七八分钟,他用余光瞄着光屏的身体数据,只要波动幅度略大便立刻放缓速度,等到狐人身体能接受再继续。
尽管数据上下狂飙乱窜,狐人表面上却是毫无波动,双眼紧闭,面色潮红,呼吸微弱却均匀,仿佛大脑和基因没有正在身体里造反。
药效起得还算快,一个多小时后卓琰开始退烧。常黎将他的身体数据发给柯莱特,很快得到回应:“目前看来一切正常,预计四到六个小时醒。您也可以先休息。”
常黎关上终端,转身拉过悬浮桌面办公。
室内一片静谧,又苦又辣的药水味中,床上的人静静沉睡,床边的人在批阅文件,还时不时地侧过身去观察数据。
时针悄无声息的走过半圈,床上的人还是没有醒来的痕迹。室内的生态模拟系统已经从黑夜重新变回了白天,常黎起身活动,忽然感觉这件房间选的不太好。
当时出于安全考虑,他选择了最中间的屋子,设施俱全又出行方便,但是没有窗户,看不见窗外无垠的星空。
常黎笑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事。他将漫天的仿真纸收回,仔细整理分类,然后才去里屋换衣服,准备洗漱。
他没有注意到床上人抖动的指尖,然后是胸口起伏渐渐明显,呼吸频率变化——漫长的回忆过去,某个人要醒了。
睡得太久的人才醒来总是懵懵的。所以常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红发的少年睁着双眼望天花板,垂耳在枕头里委屈的折回扣住,是一个拒绝又抵抗的姿势。
“咚、咚。”
常黎在门边发出了一点动静,但是没有走过去。
狐人慢慢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又慢慢望自己肩头望去。纯白的布料掖的严严实实,上面只有几个检测身体数据的小型医疗仪器。
卓琰反应过来什么,疲倦的阖上眼,哑着嗓子到:“……谢谢。”
“不用。”
常黎擦着头发走过来,接了杯水,插上吸管送到人嘴边:“感觉怎么样,用不用再叫医生过来?”
狐人吮吸了两口便停下来,闭上眼感受,好一会儿睁开:“心跳,我感觉心脏不太对劲。”
“正常,用的药会导致心律不齐。”常黎将一张仿真纸放大:“这是刚刚用药的说明,你看下第十六项,心慌心悸都属于正常反应,过几个小时就好了。”
卓琰放下心。他记得昏迷之前似乎是飞进了什么太空载具,但是所处的房间环境平稳,温度适宜,不像飞船:“这是在哪儿?”
常黎:“已经出鲛人星域了。我们还在星舰上,羽人族的流渊凤翼舰,你见过的,记得吗?”
狐人闻言微微打起精神来,扭过头看着他说:“是的,我见过。四年前你的后辈来访,我和三长老负责接待,阿尔克部长当时也在。”
“那不是我的后辈,”常黎在床尾凳坐下:“那就是我。”
卓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在垂死挣扎:“他姓常,你确定吗?”
“不好意思,我不姓常,我本名常黎,是父母在我破壳之前取的名字。”常黎看着狐人自欺欺人的模样有待好笑,从来都是鬼精的狐狸突然开始硬着头皮装傻,这模样可不多见:“哦,我是这一百年破的壳,但是……”
“好了,不要说了。”
卓琰悬着的心终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