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宿主,攻略指标已达95%,请宿主继续努力。”
崔蓁听到耳朵里系统的机械声响起。
她不知道自己处在哪里,但耳朵里分明有系统的说话声。
“宿主现在还在昏迷状态,所以只能听到我说话,”系统解释了一下,“我这几日不在,没想到宿主的攻略进度竟然这么快,同期实习生里,你可是排在前几名的。”
若是以前,她定会冷嘲热讽几句,但今天她并没有理系统。
她很累,累到不想说一句话。
“宿主你怎么啦?难道是对你的攻略对象不满意?”系统察觉到崔蓁的状态,小声问道,但它又自顾自加了一句,“我瞧着那沈徵挺好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比你之前那两个可是好多了。”
“他死了。”崔蓁道。
声音冷淡,神情未有片刻波动。
“哦,因为这个啊?”系统见崔蓁终于有了反应,这才被提起兴趣,“公司给了你们这些任务攻略前几名的奖励,你要不要?”
它的语气有些谄媚。
崔蓁没答。
“积分兑换哦,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东西,都是可以用的。”系统语气放慢。
“你要不要兑一个?”系统又试探着询问道。
崔蓁仍旧不说话。
系统叹了口气。
“那我给你兑了啊,这个只能用一次,还有些积分我给你剩点,你快点完成任务就能转正回家啦。”系统还在絮絮叨叨。
但崔蓁已经不想听这个机器又在说些什么无用的话,她只想一个人缩起来继续沉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
耳朵里勉强有机械滴滴滴的声音,她不知道系统在做什么。
反正做什么,她都不在意。
她如今只想这么虚无地躺着,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多做。
就和这四周黑暗一起沉沦,坠入无尽的地底,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她。
……
“绿鞘,崔蓁怎么样了?”王祁站在门外,绿鞘恰从屋子里关门,手上还端着盆。
绿鞘转过身,见着王祁,她的神色登时冷了几分:“姑娘还没醒。”
“都整整三日了,还没醒么?我……二妹妹很担心她。”王祁蹙眉,担忧道。
绿鞘瞥了王祁一眼,冷哼一声。
“我真是奇怪了,只要有王郎君和二姑娘出现的地方,我们总能遇不到好事。之前是姑娘摔下悬崖差点人就没了,现在又是沈郎君···”
绿鞘声音低了下去,她想到若是崔蓁醒来后听到她的话定要伤心,便也没说下去。
王祁却面色凉了一下,他张口想再解释。
绿鞘直接略过他,身子还故意撞了一下,怒气冲冲地掷下一句话;“王郎君若是太闲,还不如去多关心关心二姑娘,别来我们姑娘面前找不快了。”
王祁看着这个小姑娘远去的背影,他握紧了拳头,心口的气胀得让他呼吸不定,但思了片刻,却又说不出什么话反驳。
如今郾城乱成一团,整个城池封锁,彻底断了瘟疫的消息,因而任何情况都无法传递进出。
但这却也算一桩好事,毕竟东戎质子死了的消息若是传到临邑,不知是要乱成什么样子。
他不擅政事,更何论民生,对眼前的郾城现状无能为力。
可世家出身,他自知道有些事,无论他能不能,终究还是需要去做。
这郾城的消息一定要传出去!
少年握了握拳头,看了眼已经消失在转角的绿鞘,他理了理衣襟,视线越过低矮的屋檐,胸中点着一盆微弱的火苗,逐而不断燃烧。
几日前郾城街巷还有三两摊贩,冒着人间烟火气,但今日,整条街已无铺子开张。
偶抬头能看到半掩着的窗户,能看到几双恐慌又忐忑的眼睛,王祁视线往上一扫,那些眼睛很快便消失在黑暗里。
街巷上有行色匆匆的人,每户都关着门,唯独医馆的方向,遥遥起了争执声。
甚至有些哭喊和痛苦的呻吟从瓦砾间传递出来。
王祁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剑,这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但他又知道,在这已经混乱不堪的郾城里,即使再握紧武器,都已经无济于事。
但他忐忑不安,欲求心定。
这是他自那日失火后,不知第几次前往府衙。
前几次都是在街巷处堵住了知州陈应甫,而之后几次皆被拒绝在知州府衙外侧。
这次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进去说个究竟。
知州府衙前的守门侍卫见到王祁,互相对视一眼,急忙上前作揖:“王郎君怎得又来了?”
“你们大人呢?”王祁瞥了眼二人,冷声问道。
“大人···”二人言语有些迟钝,“大人···大人···他···”
“我知道他在里面,让我进去。”王祁别开二人,只身就要往里闯。
那二人急忙退后一步,拦住他,陪笑道:“郎君,大人有令,如今是谁也不见的,郎君不要为难小的们。”
“如今整个郾城乱成这样,他还要缩在里面等着整个城池都没了吗?”王祁把剑一抬,“陈应甫,我知道你能听见,我就问你,这就是你为父母官的样子?!这是你当知州的样子么?!”
少年把声线抬高,声音直抵府衙内。
那两个守卫慌忙赔笑道:“小郎君,您莫要喊啦,莫要喊啦,我等也不过是收俸禄糊口养家,您千万可别为难我们。”
王祁转过身,看着满脸赔笑的两人。
“你们当真是不知道,郾城如今究竟在发生什么吗?”少年眉头紧缩,神情严肃。
“什···什么?”二人不明。
“武明三年,池州连日大雨逢水灾又是大疫,泄痢大行,人多病死,整个池州几乎没了一半的人;武明十年,儋州逢旱,瘟疫盛行,儋州知州不明事因,未及时反应,而至儋州,柳州,皆有此症,死伤无数····”王祁一字一言,句句锥心。
那二人慌忙抬手制止,又挂上笑意对着王祁拱手。
低着头时藏着的眼睛还在滴溜溜地转着,二人讪讪对视一眼,对着王祁继续赔笑:“郎君说得太严重了吧,咱们郾城湿气重,这个节气死几个耐不住的人也是常有的事,郎君真真是过虑啦。”
“何况···何况知州大人在咱们这都当了这么多年父母官了,官声素来清明,肯定是心里有数的,郎君还是且回吧。”
“心里有数?”王祁怒从中来,大呵道,“郾城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死去,前日你们的知州大人才下令关了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郾城。还有崇福殿又是那般炼狱景象,如今还被你们直接一把火烧了,你们真的感觉不到吗?”
二人闻声心中一惊,眼前少年言之凿凿,语气笃定。
难道····
“你们最好,放我进去。”王祁见二人神情有松动,这才又加了话道。
“哎···”二人意图用手一拦,但落了空。
“郎君!”他们暗叹一声不好,急急尾随着王祁进了府衙。
王祁脚步飞快,并未给守门追上的机会。
反而直接掀开帘子进了公堂。
屋内的潮湿气迎面,甚至还带着些冷涩,王祁脚步一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王郎君?”坐在案前的人正是知州陈应甫,面前案牍挤压着,他只从缝隙中露出半张脸,神情惊讶。
“大人,小人们该死,没有拦住这位郎君。”那两个守门见势,只得作揖告罪。
“你们退下吧。”陈应甫垂眸扫了眼那二人,抬了抬手。
那二人便松了口气,退了下去。
王祁自幼临沂长大,出身簪缨世家,名门的贵公子见过大小官员无数,府衙楼舍不计,可却从未见过这般清贫的知州府衙。
空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一盏泛着碎光的油灯。
阴潮冷湿的空间除却几个矮台,甚至连一多余的凳子都未有一把。
方才还怒火急冲的心情,见了这样寒酸的景象,便不知不觉去了一半。
“王郎君,未曾远迎,是陈某之过。”陈应甫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中年男子脸上甚至露出几分腼腆,“我在这里快十年了,一直想修修府衙,可是总被事情绊住,小郎君莫要见笑。”
王祁肩膀被什么滴了一下,他视线往上移了移,恰好一滴水落在脸上。
“这里漏水很久啦,小郎君莫要站在此处,别湿了衣服。”陈应甫很自然地拿过一个盆,放在王祁站过的地方。
盆子挪了挪,发出刺啦又熟稔的摩擦声。
“你这府衙,一直这样?”王祁回头问。
陈应甫却是折身,在案面上寻了半晌,好容易翻出一个杯子。
他提起壶想倒水,但落了几滴,声音沉闷无力,然后再无水流出。
男子脸上又露出了方才展露过的不好意思:“郾城偏僻,有些东西能省就省了,左右也不是很重要。”
“不用了。”王祁注意到陈应甫似想要离开去倒水,他抬手道,“我来这里,不是来喝茶的。”
“是是,自然不是。”陈应甫了然笑了笑,转身坐了下来。
案牍投下的阴影没了男子的大半身躯,愈发显得佝偻微弱。
王祁俊秀的眉宇蹙起来,他从未见过这般郁郁的官员。
他所知临邑那些领俸禄之人,即使是最微末的官职,身上也浸润着临邑奢靡富贵气,从未想到竟在这地方,遇到这般寒酸的父母官。
也许是临邑的和风细雨过于柔软,看不到底层的砂砾的苦痛。
“小郎君不知道吧,我是武明元年的进士出身,几十年寒窗苦读终于有了回报,”男子在案牍后苦笑一声,“我本应留在临邑,谁知···”
男子的神情颇为无奈:“那是我第一次去临邑,也是最后一次去临邑。”
“那年我被委派至儋州的釉城任知县,儋州人烟稀少,野兽横行,民风彪悍,日子的确不好过,但我并不怨,安心在那里做了十年父母官。这十年间,釉程的第一条水渠是我主导修的;草市是我一手扶持起来的;这么多年都卖不出去釉城瓷,也是我想办法让它走了出去……就这十年,我耗尽心血,将釉城从一座死城变成如今繁荣景象,也终于到了第十年,做上了知州的位置,我本以为是开始,却未曾想到一做又做了二十年。”
陈应甫声音没落了些,随后抬起头来。
脸上那郁郁不得志的神情尽数褪去,眼底闪出莫名光来:“只要再有一个月,我只要在这知州的位置上在任一个月,就可以被调到临邑去,王郎君,我只需要一月时间,我这一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心愿,就是想带妻儿回临邑看看而已。”
他说这段话时,整个人都似冒着灼光,像是要把那件晦暗的官袍燃烧一般。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了,”男子顿了顿,“这二十年来,我从未忘记过父母官的职责。我任知州时,我的母亲因路途遥远而去世在路上;我五岁的女儿因我公务繁忙,未来得及请大夫拖延了病情,至今双目还看不到任何东西···无论是釉城还是知州,我都尽了最大努力做到给百姓一个交代,我付出这么多,和他们借短短一月的时间,究竟哪里做错了?”
他声音放大,神情里的不甘将这个萎靡的中年男人吞噬干净,好像佝偻也在这一时刻褪去,身形挺拔起来。
王祁嗓子发干,他并不是懂他的情绪,但心里却有一角觉得像被扎了一下,他皱了皱眉,随后缓缓问:“这些是你的事,但现在这是整个郾城百姓的命,你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陈应甫被这句话惹笑,方才的不好意思早已烟消云散,他站起身,对着王祁道,“小郎君出身世家,自幼锦衣玉食,甚至可蒙荫官,我们这些寒门出身的,却只能一点一点靠自己往上爬,其中的折辱心酸,又如何能道?”
“但这并不是你可以隐瞒疫症的理由,而且,若再无措施,整个郾城就要完了。”王祁摇了摇头,冷冷回道。
他并未充分了解眼前这个人的情绪,甚至觉得有几分可笑。
可隐隐的,他好像又摸到了些什么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晃动着他已经薄弱的思绪。
“我只要再一个月。”陈应甫看着不为所动的王祁,他索性也撕了面具,只是这般固执回道。
“郎君你如今右班殿直的官职不过虚名,是管不到我知州头上的。”陈应甫道,“您还是快些回邸店,好生歇息着罢。”
“郾城,一点事都不会有。”
“你!”王祁握了握剑。
沈徵东戎质子身份的事几乎要脱口而出,可他迟钝了一下。
沈徵已死是定局,但若如今传出去消息,怕是有害无利。
这个消息容易被歪曲成各种事实,他必须找信任的渠道传递临邑。
但当务之急,还是把疫症的消息知会外面。
“来人,送客。”陈应甫招了招手。
王祁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松。
“不用你送。”他转身出了府衙。
此刻若是父亲在身旁,或是兄长在,他尚且能请教一二,可自己自幼习丹青,面临这些事情实在不知所措。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力不从心。
他无措地行在路上,低头未看前路。
路上行色匆匆的人比方才还要多起来。
身体被人撞了一下,他抬起眼皮看去。
见竟是个少年背着个老者,正慌张朝医馆处跑去。
许是注意到王祁的反应,少年只来得及抛掷下一句话:“对不住,我爷爷病重,实在对不住郎君。”
王祁想说几句话,余光看到远处还有人抱着孩子,背着老人在四处寻医馆。
空荡的街巷里不闻买卖声,只有痛苦压抑的呻吟和求医的呼喊。
他被悲欢离合的情绪吞噬,想要落荒而逃。
什么意气风发,什么天之骄子。
如今的他,一点都帮不了这些底层的百姓。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邸店。
只是才进邸店,抬头就看到熟悉的一张脸。
王祁的神情才稍稍有了变动。
“崔蓁?”他三两步跨了过去,站在少女身前。
少女用一种端正的姿势坐着,身后站着满目愁容的绿鞘。
她的神情淡淡的,眉宇里甚至一点泛活的气息都没有。
好像整个人去了魂魄。
那个昔日在图画院张牙舞爪,会骂人会打架的崔蓁,已经被湮灭在那场大火里。
“你去寻了府衙知州?”崔蓁抬了眼皮,她的语气清冷地像随时要消失在空气中,“郾城的消息,被封锁了?”
王祁张了张嘴。
他从未见过这样形如枯木的崔蓁,愣住后,便只能点了点头。
“为什么?”少女又问。
“陈应甫说,他再有一月就任满可调去临邑,所以此刻不能让朝廷知道郾城有事。”王祁并不打算瞒她,如实说道。
“嗯。”少女应了一声,垂下眼睑。
“沈···”王祁走近一步,他想与她说沈徵的事情。
少女很快打断他:“我有办法出城。”
“姑娘。”一旁绿鞘似有些急,发声想要制止。
王祁却一蹙眉,看了眼绿鞘,又低头看崔蓁:“什么办法?”
“暗渠。”崔蓁冷声回。
“暗渠?”王祁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临邑是大梁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尚且有暗渠那样的鬼矾楼存在,何况是郾城。
暗渠是唯一不归官方管束,且能通往外面的地方。
“好,今晚我就出发。”王祁压低声,点头作应允。
“恩和与你同去。”崔蓁默了默,她又抬眼看向王祁。
王祁一怔。
恩和是沈徵的随身侍从,她大抵是想让恩和把沈徵的消息传递出去。
无论任何人,都不抵沈徵身旁近卫传递消息来的安全。
王祁点头。
“绿鞘,把舆图给他。”崔蓁又道。
绿鞘叹了口气,把舆图递了过去。
“这是?”王祁接过看了片刻。
“舆图,你看看吧。”崔蓁低了低头,“恩和那里拿来的。”
少女虽是端坐在那里,可大半身影都像是被吞没在黑暗里,不久之后就会被彻底腐蚀。
“我只能做到这里了。”她默了默,站起身,又朝楼上的房间走去。
绿鞘匆匆跟上。
王祁在楼下看着其豆青色的衣袍又消失在那扇门后。
他捏了捏那有些泛皱的舆图,这大抵是沈徵留下的东西。
他突然觉得,这张纸,是从未有过的轻薄,轻薄到陌生。
王祁的成长,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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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