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娘。”一旁季兰温温说话,“若是二位有空,能不能留下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婚礼?”崔蓁被这话挑了心思,眉梢一挑拉住季兰,“你们要在这里办婚礼么?”
季兰低头羞稔一笑,少女的脸羞得通红,微点了点头。
一旁的燕汉臣倒是不说话,只看着季兰,但神情却也是欢喜的。
“你们··你们也不用勉强,”他注意到崔蓁的视线,神色别扭地道了一声,“反正···反正··我也没有求着你们。”
“燕郎,你怎么回事。”季兰小声呵斥道,“怎么又耍性子了。”
燕汉臣听毕,瘪了瘪嘴,这才轻声称了声是,也不说话。
崔蓁看着二人这个相处模式,嘴角的笑意就未曾淡下来过。没想到燕汉臣这个眼高于顶的画院一霸,竟被这个小娘子驯得服服帖帖。
“崔姑娘,沈郎君,二位可愿意么?”季兰又问。
崔蓁下意识抬头想询问沈徵,二人视线对上须臾。
“我···”她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沈郎君,我就和你借一下崔姑娘啦。”季兰没有给他们拒绝的机会,亲昵地挽过崔蓁。
崔蓁一慌,方想解释些什么,片刻又不知该说什么话。
到她好像又意识到沈徵似乎短暂地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像是蝴蝶轻轻碰触花蕊,又飞散了去。
“多谢沈郎君。”季兰莞尔,当沈徵已经应了此事,“那今晚崔姑娘就与我睡吧。”
随后,她像是想到什么,又问:“崔姑娘的腿?”
“哦,没事,就摔了一跤,无妨的,好的差不多了。”崔蓁急急解释道。
“沈郎君且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季兰对着沈徵微一额首。
崔蓁并未抬头再去看沈徵的表情。
此刻,无论他作了什么神情,她依旧不敢有多的解读。
可她所有细弱的器官都灵敏地在等他的反应。
接而他只是清淡应了一声。
少女心底半凉,惶惶然便又坠了下去。
短暂的坠落中,她却又觉得这样也是好的。
……
这几日因着准备季兰的亲事,她几乎都与季兰睡在一处。
她与这个姑娘在临邑时,也不过是几面之交,如今出了那个繁华城池,在这孤零零的山野邸店里,却生出女子间惺惺相惜的亲近。
“他带你离开临邑的时候,你就没有担心过以后的日子?”崔蓁躺在床上,她看着头顶的房梁,问身侧躺着的少女。
“没有。”身侧的季兰回答得坦诚,“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当时还来不及细想,也并未觉得以后的日子会难过。”
“既然他可以舍弃太宁郡王府的繁华,我自然也豁得出去。”少女的声音轻柔又带坚定,“我娘早逝,我爹又身体不好,蔡记酒肆都靠我一手撑起来的,那么艰难的日子我都不怕,如今我身边有了他,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后悔么?”崔蓁把头侧过去,看着少女柔和的侧脸。
上面旋着温柔的光色。
“不后悔,”她嘴角有一个淡淡的梨涡,季兰也转过头来,“我爹说,一个人若是认定了一件事,并且觉得这件事值得,那就要有遇到南墙也绝不回头决心,我信他,阿爹也信他。”
她明明看起来薄弱,崔蓁却觉得这个女子眼睛里,有比拟日色的光芒。
她像是一个温柔又有力量的太阳,在那里发散属于自己的人间烟火。
崔蓁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唇角上扬,笑道:“季兰,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季兰怔了片刻,也跟着笑起来:“我知道。”
她声音里有无限期冀。
“你呢?”随后她又问崔蓁,“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那王家郎君实则可恶,竟落井下石想娶你为妾,还好,你身边还有沈郎君,我瞧着,他也是好的···”
季兰话未说完,崔蓁便先堵了回去:“我有孝在身,现在也没想这么多。”
季兰了然点了点头,把身子转过来:“崔姑娘,我总觉得,人生在世,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将来还有很多时间,便总想着,这般也好,那般也罢,慢慢总会有的,可却不知,有时候一辈子短得无法预料,到那个时候,却又生出百般懊悔,千万痛苦。”
“在眼前的,千万要珍惜。”
崔蓁听着少女轻柔的说话声,她没有作声。
头顶的悬梁仿佛距离她的视线越来越远。
春日渐热,外头的檐廊下起了虫鸣声,窸窸窣窣不知在说些什么体己话。
明明一切都是朝着睡意里去,她却愈发清醒。
直至身侧的季兰有了缓长的呼吸声,她转了个身,将自己缩了起来。
左腿的伤口略微有些疼。
后半夜好像又下了雨,屋檐上尽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崔蓁心里勾画着落在屋子里的投影形状,心中包裹着说不出的情绪,随着愈来愈响的雨声起起落落。
后来又不知怎的,时断时续才勉强睡了过去。
这日才算作罢。
至次日清晨,季兰紧张地看着崔蓁的脸,忧心道:“怎么脸色这么差,是昨日我扰你睡觉了吗?”
崔蓁打了个哈欠,把季兰按坐了回去:“今日你是新娘子,就不要担心我啦。”
“可是··”季兰回头还想说话。
“可是什么可是,好好把饭食吃了,晚上可要做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崔蓁脸上挂着笑意,但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不擅梳头理妆,亏得有绿鞘手巧。
邸店里简陋,但喜服,头面……却是一应俱全。
据说是燕汉臣赶了好几日画稿赚的工钱,又走了好几里地去城里买的。
崔蓁坐在一旁,看新娘子理妆,胭脂粉腮,唇脂点点,愈发衬得面若桃花。
她托腮歪着头越看越喜欢。
季兰本就生的清秀,今日着了胭脂,又带了新娘子的羞涩和喜庆,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好看么?”季兰见崔蓁笑盈盈看着她不说话,她有些恼了,抬手拍了一下崔蓁。
“好看,新娘子自然是最好看的。”崔蓁躲开,笑道,“新郎官选的喜服也好看。”
她又不死心地加了一句。
“哎呀,你···”季兰不好意思,但又怕乱了发髻,只能佯装生气转过头不理。
邸店婚礼去了很多繁琐的礼仪。
繁文缛节省去,便只剩最质朴的喜悦。
崔蓁帮着一起拦了门,又讨了些利市钱,才勉强放新娘子出门。
其间她目光有意无意瞟到了燕汉臣旁的沈徵身上。
若是在之前,这燕家小郎是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成亲的见证人,竟是她与阿徵。
阿徵今日似也换了件袍衫,他表情不多,但唇角噙抹浅淡的笑意,便愈发衬得整个人温润舒朗。
好似皓日里的蓬蓬青竹,劲挺又苍翠。
这场邸店婚礼,住着的四海来客都殷勤加入进来,隔着许多人,她便能在人群中光明正大去看那厢阿徵的脸。
才选好了角度,就被抢着要利市钱的人们挤到一边,她扶了扶身,好不容易站定,下意识又朝沈徵又望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他脸色浮现苍白,甚有细微的蹙眉神色。
崔蓁怔了片刻,又急急想辩驳更清楚,微一晃眼,他又恢复了往日清润的模样。
她这才松了口气,觉得大概只是自己的恍惚。
喜宴简单热闹,崔蓁连带着也不知不觉喝了好多酒。
几杯下肚,便觉得整个大堂似乎都摇摇晃晃开始旋转起来。
脸上又烫得很,一时身子撑不住。
便一把抓住身旁的绿鞘,又想去拿酒。
身体被来人扶住,她借着酒意就把自己的气力都倒在那人身上,但攒在手里的酒杯却被收了回去。
她伸出手去够:“绿鞘,我再···再喝一点点嘛,就一点点···”
她盯着身前的人有些重影,便伸着一个指头想要看清楚。
短暂的清晰后,又迅速散了开去。
“哎?绿鞘,你怎么···怎么长高了?”她伸手想摸来人的头发。
来人倒也不躲,任凭她的手指在脸上摩挲。
“你,你,低头。”她挠了挠头,跌跌撞撞指挥道。
“绿鞘”好像愣了片刻,随后乖乖低下头去。
崔蓁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用手指摸了几下头发,直至觉得指腹触到的有些蓬松,她便松了下来。
又把手往脸上摸去。
“疑?绿鞘,你的脸摸起来好舒服呀。”
“哎?鼻梁好高啊,我以前··以前怎么没发现。”
她的手指在对方脸上一阵乱抓。
手指一停,缓缓又朝脖子下摸去。
忽而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她指腹围着它环了一圈。
那东西顺着她手指抵触动了动。
她有些好奇,凑近想看清那个东西。
视线里却只有重重人影和模糊裸露的皮肤。
她摇了摇头,皱眉道:“绿鞘,你怎么···怎么有喉结了呢?”
她的话音方落,便觉得身子被什么气力扯了过去。
人流,欢笑,还有层层的红色与绿色···
都在她眼前不断褪去。
然后后背一软,好像又躺在了床上。
酒气未散,困意与疲乏接踵而上,她便伸了伸脚,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朝床榻里缩了进去。
模糊里,又觉得好像什么人替她盖上了被子。
身体窝在暖意里,浑身便觉得舒坦。
“绿鞘。”她说话囫囵着带着尾音,手伸出去勾住来人的衣袖。
闷闷声里拖了几分撒娇的意味,“绿鞘你别走嘛。”
那人身形僵住,片刻后试图挣开她的手。
但她借着酒意堵着性子不愿撒手。
来人有些无奈,便只能沿着床榻坐了下来。
“绿鞘,你要是不走,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崔蓁扯了扯衣袖,身子缩了些过去,眯着眼睛小声说道。
来人许是被她拉烦了,便低下头,凑近身。
“其实我···”崔蓁嘀咕着说了几个词。
“其实我,是从那里来的···”她含糊指了指上面。
来人似乎不解,轻轻问道:“那里?”
崔蓁抬头,憨笑了几声。
像是隔着房梁,看到了自己那个白色帐顶的房间。
“是一个和这里完全··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她说着说着,便彻底被睡意占据上风。
缓长的呼吸起伏,少女脸色红润,上面细小的绒毛,像是夏日里生得最丰盛的桃子。
坐在窗沿的人看着熟睡的少女的脸半晌。
随后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动作轻盈到没有任何声响。
又仔细掖了掖被角。
视线并未因动作从她的脸上移开。
反之看得愈仔细。
可良久后,他还是站起身。
房门一关,所有的温柔缱绻便都锁在那个他曾短暂停留过的屋子里。
漫山遍野,好像都成了今天。
醉酒的蓁蓁,肆无忌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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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