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有些累了?要不咱们坐会?”绿鞘提议道。
崔蓁点了点头。
“那里我见有人放水灯,咱们过去瞧瞧。”绿鞘朝着远处垫脚张扬。
崔蓁腹诽,这样子像是这小丫头自己想瞧水灯。
但她也并未拒绝,由着绿鞘搀扶着走至水渠旁。
夜晚的沟渠边,尽数皆为各形各异的河灯,像是银河上的点点星火,随着温热的水流渐渐远去。
她与绿鞘寻了处石头坐下,便托着腮细细瞧着水上的河灯。
初初有些无趣,但不知不觉中,她逐渐被那些水灯吸引了目光,便认真观看起来。
“那个那个,那个荷花灯好看!”崔蓁瞧见一盏心仪的,便迫不及待指给绿鞘看。
“喏,那个船灯也不错,那个那个,飘过去那个也好看。”
绿鞘伸着脖子辨明了,也随之点头叹是。
小姑娘的嘴角微微翘起。
只要姑娘心情好了,她愿意一直陪着姑娘看水灯。
夜风将姑娘的衣衫与随身的香气袅袅娜娜顺着水流带去,皓郎明月,夜静宜人。
崔蓁被水光上的光点吸了目光,懒散的心思愈发闲散悠长。
“一盏,两盏,三盏,四盏····”
她一盏一盏数着,沿着堤岸,到一桥洞下,有几盏河灯盘在一起,崔蓁眯起眼睛准备再分辨仔细。
“姑娘,姑娘,您看桥上!”绿鞘突然不知怎的,扯着崔蓁胳膊使劲摇晃。
崔蓁一皱眉。
方才数到第几盏灯了?
被绿鞘这么一扰,彻底给忘了。
“我都忘了第几展了!”崔蓁侧目抱怨道。
绿鞘丝毫未在意,仍旧着急唤:“姑娘,你快看桥上啊!”
“桥上怎么了?”崔蓁拗不过她,顺着视线往上移。
桥上人流不息,但崔蓁一眼就看到了青碧色道袍。
只是那青碧色道袍前,正站着个胭脂色的少女。
二人倒是离得极近。
那少女微垂着的眉目,像是在与情郎细细说着什么体己话。
朗月青柳,流水潺潺,像极了故事里才子佳人的初遇。
崔蓁忽而站了起身,她的思绪一白。
那种久违的,胸口被小虫子噬咬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只是这次却不是一两只,而是成群结队的,寻着空处就往下一咬,酸酸涩涩,又夹着一股莫名的怒气。
桥上的少女捂着嘴角笑了一下,沈徵也似乎跟着勾了一下唇角。
他!
他竟然对着别的小娘子笑了!
崔蓁不禁捏紧了拳头。
当初即使是对着那安宁郡主,他的神情都与平常无异,怎么才来黎城,就开心成这样?
是那小娘子特别好看吗?
崔蓁斜着眼禁不住细细打量起那小娘子的身段。
头发是比她更黑一些;
肤色好像也挺白的;
身段也不错,很衬胭脂色的衣衫;
连头上的朱钗都比她精致。
少女一处一处暗暗比着,眉宇也一点一点耷拉下来。
方才松散的心思烟消云散,这厢比下来,却是自己输了很多。
“姑娘,沈郎君在看我们呢!”绿鞘似比崔蓁还激动,扯着手摇:“沈郎···”
绿鞘正要站起来,被崔蓁一把扯住。
“走了。”她视线回转,语气冷淡。
绿鞘茫然指了指桥上:“姑娘,沈···”
“沈什么沈,这河灯这么难看,不看了!”崔蓁拿起竹杖晃着直起身。
“难看?”绿鞘挠了挠头。
方才姑娘看这些灯还挺起劲啊,如今怎么又说不好看了?
难道是因为沈郎君?
绿鞘眯起眼睛,神情了然起来。
定是看到沈郎君与别的小娘子说话,姑娘吃醋了。
小姑娘眉眼一弯,亲昵地搀起崔蓁。
但崔蓁此刻想的却与绿鞘截然不同。
心头不知从何而起的情绪,让她愤愤拿着竹杖重重支着地。
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心底开始茫然。
阿徵若是有了喜欢的女子岂不是好事?这样也不用她左右担心。
两厢皆好,应是值得庆贺才对。
她这样安慰自己。
怒气勉强淡了些,只剩酸酸涩涩的感觉仍在。
但她不想细究,也不愿细究,只由着性子往街巷上行去。
她一路沉思,又是支着竹杖便走得愈慢。
姑娘家的笑意,与郎君们的打闹,让她的思绪愈发混乱。
“让让,让让,抓贼了,抓贼了!”突然有人突破人群,便撞开一个口子,一时人群散往两侧。
崔蓁反应不及,被那冲力一撞,就朝前扑去。
“姑娘!”绿鞘急着去扶。
崔蓁勉强撑住,抬头看了眼远去的人影。
那人衣衫破旧,身形极为佝偻,几乎整个背都与腿呈折角状,看着倒像是一辆破败的平板车。
崔蓁微一眯眼。
不知怎的,这个人的背影,她有点眼熟。
“姑娘你没事吧!”绿鞘扶起崔蓁,上下仔细检查道。
崔蓁摇了摇头。
随后身后又追来几个酒博士,一边嘴里嚷嚷着让让,一边朝前奔去。
被冲散开的人群又急速开始聚拢。
“这腌臜鬼怎得又偷东西了?”有人指指点点道,“昨日偷的是陈家铺子,今日看来是赵家酒肆了。”
“这腌臜鬼自来了黎城也没见他干过正经事,整日除了偷酒喝,就是昏睡在破庙里,也没个婆娘家人的,也是个可怜人哦。”
有人却啐了一口:“直娘贼的可怜人,我可听说,这腌臜鬼以前犯过事,专骗大官家的孩子去贩卖,在牢里关了好几年呢。这样的东西,有什么好可怜的。”
“可是真的?那咱们黎城可得看好点孩子。”有带着孩子的妇人抱紧了自家孩子。
“倒也不用瞎担这份心,这腌臜鬼关了这些年,你瞧他那样子,分明已经疯啦,前几日我还瞧见他在城门口与狗争一块饼呢。”
“是啊是啊,我那日陪我家婆娘去上香,还看到他在寺门口不停撞那棵老树,头出血都还不停下。”有人插嘴。
“怎么说为了咱们黎城,还是与官老爷们去说一声,把这腌臜鬼赶出去才是正事。”
“对对对,说得有理说得有理。”有妇人应和。
“这腌臜鬼人疯了,眼睛也瞎了么?”绿鞘听着来气,“还好姑娘你没事,若是又被撞坏了腿,都没人可说理去!”
崔蓁瞧了眼早已闭拢的人群,她觉得头皮有些发痛。
似是触及了什么记忆,但细细思索,又怎么也想不出来。
她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沈郎君,沈郎君!”身侧的绿鞘不知怎的忽而大声起来,用力朝着远处挥了挥手。
“沈郎君,我们在这呢!”
绿鞘的嗓门极有穿透力,丝毫未曾注意崔蓁此刻欲想落荒而逃。
但崔蓁行走不便,人流又拥挤,只得被堵在原地不得溜走。
她暗自懊恼,以后出门的时候应该把绿鞘的嘴堵住。
“沈郎君,姑娘方才摔了!手都磕破了!”绿鞘急匆匆朝沈徵汇报。
“怎么了?”少年的声音极为迫切,低下头似想去查看崔蓁的伤势。
崔蓁却把手往后一藏,丝毫都不露在外面。
“没事。”少女的声音闷闷的。
“哪有没事,都破皮了!”绿鞘在一旁发声,“郎君你看,你看。”
绿鞘说着低头想去拿崔蓁的手,见崔蓁把手捂在后面藏得严严实实。
“说了没事就没事。”崔蓁有些懊恼。
沈徵却低着头,少年白皙的脸上出现一瞬的茫然无措。
他并未多说话,可眉宇间的担忧依然掩盖不住。
少年喉珠滚动,又试探着落下一句话来:“回去后涂些青宜膏,不会留疤。”
他声音温润,但听在崔蓁耳朵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无名火气又被勾了起来。
“没带。”少女有些没好气,“我带那东西做什么。”
“我这里···”少年面色一滞,正准备又要说。
“不用了。”少女很快接上话,声音硬涩。
她抿了抿唇,似又觉得不对,又冷冷掷了一句话:“谢谢关心。”
少年脸上好不容易涌起的期待尽散,一时身体僵在那处不知如何作答。
他知道她在躲他。
这些时日诸多事情他都能察觉出来。
他的突然表白,的确有些唐突,她需要一段时间消化他能理解,所以这一路行来,他都并无太多表态。
可未曾说话的时候,总怀着些许期待,等到了真正开口说话,才知道她待他生疏至此。
也许…
也许当初他不应该说那样的话,这样她也不会连朋友间的情谊都要鄙弃。
少年垂下眼睑,缩在道袍里的手虚握了一下。
“对了沈郎君,方才我们还去了明园呢!”绿鞘见这尴尬的气氛,似故意要引话题,扯了扯崔蓁的衣袖,“姑娘是吧?”
“啊?哦,是的。”崔蓁心思一团乱,含糊应着,自然也看不到沈徵的神态变化。
“明园?”沈徵听至这个词,担忧又回至少年人的脸上,“怎么去那处了?”
“走错了。”崔蓁有些想逃离。
“你腿脚不便,以后不要走这么远了。”少年的温柔不变。
“嗯。”
崔蓁应得迅速,但她才答完顿觉后悔,自己这态度倒像是个听话的小娘子。
她以前与沈徵说话,大多都是她作主导,怎么那件事情后,自己的主导权尽失了呢?
明明是他说喜欢她,这又不是她的错,她到底在躲避什么?
“我!”崔蓁愈发想愈气,抬头对上沈徵就要说话。
可许是周围栀子灯映衬,沈徵素来漆黑的眼睛里,映衬着温柔的暖光。
像是海子上粼粼的波光。
她听到自己心口猛烈跳动一下,不由得吞咽一下,方才想说的一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今日是吃醋又不自知的可爱蓁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0章 水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