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全律十二篇,即使是抄店,我也从未见过哪条律法可进他人脚店肆意扔砸。”沈徵平日说话温吞舒缓,可今日听来,声线低沉,竟似也有了雷霆携云之怒。
那几个巡警面色一青,随之互相对视一眼,转了下脖颈,便又恢复了居高临下的神色。
“你是何人?敢阻挠我们办事,识相的,还是劝你早些让开。”他们扬直了头,声音里带着轻蔑无视。
“脚店私自酿酒,官差大人们是奉令过来查封抄店,哪里有错?”那乌金男子绿豆眼股溜转了一圈,虽躲在那些巡警身后,但仗着官府人势,声音全都朝上抬起。
“你胡说,这酒是我今日才去矾楼买的,哪里就私酿酒水了?”少女在沈徵身后露出半个身子,指着乌金男子斥道,“不信,你可以去问矾楼卖酒的博士。”
“你们这家蔡记酒店,素来都是到我们澄楼买的酒水,如今竟说是从矾楼买酒,矾楼给卖酒的,皆是大的酒肆铺子,就你们这区区芝麻大的小店,人矾楼能卖你什么?官差大人,她定是为了掩饰私自酿酒的罪证,才在这里胡诌这样的话。”
“你们澄楼如今卖酒,价格一天比一天高,难道···难道还不许我换一家正店了么?我去矾楼买酒,自有我自己的办法。”女子带着哭腔,“何况你们说我私自酿酒,可有证据!”
大梁有律法规定,临邑城八十四家正店,皆可从官府购买酒曲酿酒,而剩余的脚店,则要去正店买酒,若违了此律,便是要抄店查封的。
“既然是私自酿酒,定然已经把罪证藏了起来,还会等着别人再翻出来?”对面的一个巡警道。
“之前我们便说了,你若有人证,我们便马上就走,偏等你许久,至今等不到一个人证来,那怪不得我们秉律执法了。”那些巡警抬了抬长刀。
沈徵闻声微蹙眉。
倒是崔蓁先询问那女子:“可有人能为你作证?”
那女子哽咽着,垂着头思索半晌:“矾楼来往之人如此多,谁能···谁····况且早日里,胡掌柜便堵在门口,我即使想去找人,也寻不到机会出去啊。”
她喃喃自语片刻,忽而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般,急忙抬头:“矾楼有一大伯,我今早去的时候,见他可怜买了个胡饼给他,他能给我作证。”
“叫什么?”沈徵追问道。
“叫·····叫子同。”
“子同。”崔蓁暗自念了几遍,眼神对上沈徵,“我去趟矾楼就回。”
沈徵紧蹙眉宇,朝着崔蓁那厢小步了些许,手缩在宽袖间,抬到一半。
才稍稍触及崔蓁的衣角,那少女已经绕过巡警从人缝间飞奔出脚店,消失于人群里。
跑,跑快些····
崔蓁喘着气,疾步从拥挤着的小贩,行人间穿插而过。
埋头只朝前,头却嘭地一声,撞上了什么人。
“对···”她下意识把话至嘴边,待看清了来人,脸顺时沉了下来。
“你这般匆忙,是去哪里?”王祁阴着脸,话还是问出了口。
随后他便有些后悔。
他每每看到崔蓁都是厌恶又嫌弃,可到了嘴边的话,却总也控制不出又询问出口。
随后他又意识到,崔蓁似乎对自己的事情并不怎么上心,他人再如何冷言相向她好像都无所谓,唯独与沈徵那些人有关的,她的情绪便极受干扰。
今日这样急迫,定也是为了沈徵。
胸口奇怪的妒意又开始攀爬上来,搅得他心绪不宁。
“没空和你扯掰,我忙。”崔蓁见不远处矾楼冲天的彩楼,此刻怎么看都不似云霞,倒像那遥不可及的星辰。
她试图从他身侧越过去。
王祁身影一动,她被拦住。
她又躲开方向,却又被一人挡住去路。
崔蓁后退几步,努力压下怒火,盯住来人:“燕汉臣,你没完了是吧?”
“我不过是挡挡路,与前几日你骂茂京的话相比较,也没什么的吧。”他说话也是懒洋洋的,但与刘松远的那般懒散相比,燕汉臣的声调里总透着更多看人笑话的心思。
“今日我没时间赐诸位我的慰问祝福,劳烦,给我让让。”崔蓁抿唇压了声线。
“你若今日不与茂京道歉,我是绝不让你走的。”燕汉臣语气有凉意,欺身向前,把崔蓁融在他阴影里。
王祁神色依旧阴沉,却也不反驳。
崔蓁扫了眼两人,手中的拳头渐渐握紧。
她从未见过,这般讨嫌的两人。
像是被什么神情惹笑,在这样的氛围中,她弯了唇。
随后少女缓缓抬头看向两人:“我没有让他道歉已经是宽宏大量了,我道歉?你怕是晚上做的梦还不够多吧。”
说毕,身子便直冲向前,扒手意图推搡开二人,想冲锋辟开一条路来。
可她实在是估低了这具身体。
再怎么说,这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如何和少年们的力量抗衡。
即使她怎么努力推搡,却也挤不出一条夹缝钻过。
挣扎间,她的手越发上扬,扬手间隙,被燕汉臣牢牢固住手腕。
他不断用力,她却挣脱不开,手腕恰能见血红的印子固出痕迹,疼得她眼睛直泛水汽。
接而在几要痛得蜷起,恍惚间,似看到眼前青碧色一闪。
手中一松,再抬眼。
只看到燕汉臣一手支着路侧黑漆杈子,半歪着头。
他拿起手往唇边一擦,见到一抹腥红的血迹,也面露怔色。
接而,他的目光转而愤恨,朝着崔蓁这厢转了过来。
青葱的气息萦绕于崔蓁鼻尖,她的视线被青碧色挡住。
少年高挺的脊背像春日里松动的山脊。
从山脊里面传出的,是闷而低愤的声音:“燕汉臣,你过了。”
“有义?你没事吧?”身侧王祁疾步扶住燕汉臣。
燕汉臣手推开王祁的搀扶,身子似还有些吃力不住,踉跄着走至沈徵身前。
“沈徵,你是要赶着来出头是吗?不要以为在大梁待得久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仗着官家的宠爱,就以为这临邑城便成了你的了!”燕汉臣说话有些断续,大概是被惹怒到顶峰。
太宁郡王的幺子,自小万千宠爱长大,哪里受过一点挨打,更别说如今当着众多临邑城百姓的面。
“我就仗着了。”沈徵依旧是原来的说话语速,可字音却比往常要字字有声。
他立于原地,如同一杆直立青竹,甚比往日更要挺拔。
也许是沈徵平日过于少语,甚极为内敛害羞,崔蓁便以为没有任何能让他生气。
她没有想到,生气的少年,竟是这样的表情。
可她又觉得,他是为了她而有了波澜,这样又好像证明了,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她紧张,又有些说不出的开心。
少年回答的声音都未有多一毫的波动,仿佛是居高临下里,看着什么无甚重要的人。
那便是最极致的轻视。
“蔡伯。”崔蓁从沉溺的情绪中先反应过来,现在不是与他们掰扯好时候,她扯了扯沈徵的衣角,小声提醒道。
“方才叔蓬去了那脚店作了证人,如今蔡伯与季兰姑娘已经无事了。”
沈徵递过来眼神。
他与她说话,又恢复往日温柔的态度与神情。
好像身前没有燕汉臣,也没有诸多围观的群众。
“你刚才说什么?”燕汉臣猛然冲上来,一把抓住沈徵的衣领,不可置信问道。
“燕汉臣,你给我松开,你松开!”崔蓁挠着爪飞速拍打燕汉臣抓住沈徵衣领的手。
她使劲巴拉,甚至比方才要破开那两人防线还要起劲。
欺负她可以,欺负沈徵,门都没有。
“你刚才说什么?”燕汉臣还在质问。
崔蓁的攻击对他并未造成任何影响。
沈徵的目光却还是在崔蓁身上,甚至唇角有淡淡笑意。
少年好像是束手就擒的意思,方才的雷霆声色,不过是崔蓁的恍惚。
“崔蓁你做什么!”一旁王祁呵斥道。
但这话落在崔蓁耳朵里,不过是挠了个痒,她还在努力巴拉开燕汉臣的手。
“季兰怎么了?”沈徵的神情让燕汉臣愈发恼怒,发出怒吼。
“季兰?”崔蓁先停下手。
“你认识?”
“快说,她怎么了?”燕汉臣松开沈徵,朝着崔蓁踏了一步。
沈徵身形微动,又挡在了崔蓁身前,燕汉臣便只能瞧见她的小半侧身。
“她家脚店被疑私自酿酒,方才被巡警……”沈徵话未落完。
燕汉臣已经冲出人群朝着远处奔去。
崔蓁还在扒拉的手停在半空,落了空便又有些无措地眨眨眼。
对上沈徵的视线,她才急切道:“那家伙没有抓疼你吧?”
沈徵视线停在少女泛红的手腕上,睫毛及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后又落到她的脸上。
他摇了摇头。
“崔蓁。”崔蓁听到身后王祁说话声。
她并未回头,而是极不耐烦道:“你又要做什么?”
“你当真,要这样讨厌我?要这般维护他?”王祁的声音很淡,倒也没在乎身侧的人。
小崔叉腰:谁都不能欺负阿徵。
沈徵:其实,也没人能欺负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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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