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日里,日头东挂。
终于停了雨,便天色如澄,洗练明净。
大梁民风较为开放,女子与男子同上私塾,读书习字这些也都常见,更何论出行游街。
崔蓁清日里便扯着青夕出门,说是养病多日,有些闷了,何况失了大半记忆,便想出去散心。
临邑是皇都,自热闹非凡。
正值春日,杏李皆开,四时香气扑鼻。
坐在一家名“曹家从食”的铺子里,要了一碗熟水,崔蓁也没尝出什么味道,只固着新奇地四处观看。
“姑娘难得兴致这般好,青夕看着姑娘这好神色也高兴。”青夕欢喜地盯着崔蓁言语。
姑娘以前像是一根削尖的竹尖,见着谁只管向前,毫不藏着,扎得自己也满身是血。
可自姑娘落水救起后,与往日里已然大相径庭,似乎对什么都又提起了兴趣。
言语间,也不再如昔日那般跋扈不饶人。
都说面生死之事,会性情大变。
青夕却觉得,这是好事情,姑娘在崔府的日子,大抵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昨日梁疯子去曲院街买酒,身上没带钱,竟把官家御赐的金带抵了出去,亏得那酒博士眼尖,这御赐的东西哪里敢收,只得先让他赊账拿了酒去。”
人多的地方便有碎语,碎语间便能自相圆满一个故事。
只待耐心坐着,身侧定有好口舌的民众开始扯话,打发一整日的闲事。
爱说八卦的习惯,无论何处皆是一样。
“可不是呢,那酒铺可也是愿意让梁疯子赊啊,待到岁末,他随意作一副什么仙人泼墨什么的抵钱,早就抵了哪些酒水钱了!”
“这话说起来,我倒是要插一嘴了,那疯子的画,我可看不懂,要我说,还是崔博士的花鸟才是一绝,那鸟,活灵活现的,我看,就连真鸟自己也分不清呢,可是真好极了!”有人拍掌夸赞,尽是向往。
“老李此言极对,我也觉得崔博士的画好,可惜咱们这些小百姓,不能时常见到崔公的画啊。”有人语气颇为感慨。
崔蓁听得兴起。
她知晓自己那便宜老爹画得好,不想竟在民众中竟也有这般好的口碑,果然是实打实的大梁首席艺术家。
“不止是崔博士,翰林图画院里那些个小郎君,不光模样生得好,又有哪个不是画地好的。”
“可不是么,我家那婆娘,之前在大相国寺见过一次王七郎,回家后日日都说,王七郎风姿最甚,画花草更为一绝,还说什么那日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郎君风采,这种话天天在我耳边叨叨,都要生茧了!”
“那你还是让你婆娘别惦记了,人家王七郎是崔博士的得意门生,人家可是许给了自己女儿的,哪能流了外人田?”回话的人推搡了下方才说话的,大笑到。
“长女还是幺女?”又有人好奇。
“说是本是许给二姑娘的,只诸位知道,那二姑娘幼时走丢,便把这婚事又给了长女,可那二姑娘去年竟被寻了回来,如今究竟又是哪位,我可不知了。”
“竟还有这么一出?”众人凑进脑袋小声问道。
“不是我说,崔博士虽一手的好丹青,可那崔家大姑娘,性子却是个跋扈的,据说之前参加雅集,也不知那张家娘子说了句什么,竟直接动起手来,把张家娘子的手都抓破了,可是蛮横。”
“竟然有这种事?”众人咋舌。
“不过,都说凡事皆有报应,这道是句实话,据说前日里不知怎的,那大姑娘竟落了水,脑子便都有些不好使了。”
“那可是老天长眼了。”
“是啊,你说都是一个爹生的,找回来的崔家二姑娘却大大不同,性子温顺,模样又好看,据说还常跑去图画院跟着崔博士学丹青笔墨,如今也有几分功底了。”
“那还是把二姑娘配给王七郎吧,这好好一段姻缘可万不能丢了。”有人迫不及待评价。
接而应和声此起彼伏。
“你们可别说了,喏,瞧着那些个小郎君,可是来了呢。”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众人都趴到窗口去看,一时屋舍里的光被拦住不少,室内昏暗下来。
崔蓁本听得性起,也未曾注意身侧的青夕早就变了脸色。
但听闻别人提醒看街巷,她也隔着衣影重重,从缝隙间扒拉开来,迎面是刺眼光线。
她眯了眯眼睛,才看清街巷正中是几个骑着马的少年郎。
为首的着一雪青色圆领袍,容色温润如玉,皮相极好,是富贵人家将养出来的好恣仪。
身侧跟着的两位,一个着黎色深袍,一个则是荼白云衫。
皆带着少年人的清俊秀气,神态间还多了几分气定神闲,颇有些为上者的清傲。
崔蓁心中一动。
便把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想再看清楚那少年郎的容貌。
高头骏马上的少年隐隐似注意到这厢的目光,眼波流转过来。
直直对上崔蓁。
本还噙着丝笑意的少年神色猛地一僵,温润气散去,眼底甚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来。
他身侧本还说笑着的两个少年也顺着目光望来。
看到崔蓁皆为一愣,便凑近与那雪青圆领袍的少年耳语几句,少年闻声,眉宇又是紧紧一蹙。
目光回转,指尖提了提缰绳,马匹行径的速度便快步了些。
后面的两个少年郎又抬头看了眼崔蓁,便也疾步追上遥遥而去的同伴。
崔蓁倒是看得满脸茫然。
这三是谁她都没认清楚,怎么人家看到她竟这般厌恶?
“青夕,那几个谁啊?”她扯了扯青夕的衣袖,语气颇为不满。
“姑娘,方才为首的郎君,便是王七郎了,姑娘竟连王郎君也忘了么?”青夕斟酌开口。
她知晓姑娘记忆有些缺失,却不知竟变得如此。
“这···这就是那个,与我···嗯···王七郎?”崔蓁指了指自己,微微张口面露不可置信。
青夕却是神态一转,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盯着崔蓁:“姑娘失了记忆更好,听青夕一句劝,那王郎君喜欢的既是二姑娘,姑娘你又何必呢?”
“嗯?”崔蓁皱了皱眉,这又是什么剧情?
“若不是因为之前那王郎君刺了姑娘几句话,又被姑娘看到他与二姑娘并肩行在一处,怎地姑娘会因为簪子被摔而气涌上头,后···”青夕说着,声线里又有哽咽,停下了话,抬手拭泪。
崔蓁却是彻底明了了剧情。
随即,她视线又回到那已遥遥消失在路口的几个少年,径直在心里给那王七郎打了一个大叉。
她那妹妹,看着便是朵不沾尘世的白莲花,既然是她的东西,她这恶毒女配,还是远离些好。
这个什么什么王七郎,应远离,保平安。
身侧涂着蔷薇水的小娘子们还在窃窃私语,言谈间有红了脸却还是忍不住往那些少年郎们行去的方向张望。
春心萌动,春情泛滥。
崔蓁几乎要被淹没在里面,她实在有些头晕。
好容易那些被簇拥着的少年郎们远去,她兴致也被扫了大半。
崔蓁便意图归家去,待才踏了几步,迎面便又是一辆马车。
只是不同的是,车夫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面容生得平阔硬朗,虽也着大梁服饰,但头发不似临邑男子皆盘发束冠,微卷且黑的粗发捆成一根发辫垂在脑后,生出蛮气和野性子。
投向马车的诸多或嫌恶,或好奇的目光,都被那大汉阴着脸挡了回去,也未有一丝落进马车里。
既是如此,但马车车速依旧缓慢,甚至与周遭行走的人们速度相近。
崔蓁拉着青夕避开等在一侧。
马匹经过她们这处,忽而打了一个喷嚏,崔蓁被吓了一跳,身子退后几步,惊得抬起头。
早日晨色明媚,恰有一光从街巷缝隙穿来。
有细风至,触手一勾与那日光并同探进了马车晦暗空间里。
一双眼睛恰也探出车窗,与崔蓁对上。
那眼睛比之常人都要黑上许多,可这黑色却不是深幽不见底色,而是清黑透彻,明眸可折射。
此刻瞳仁里正映衬着日光粼粼,极像溪底沉落着的被打磨光滑的黑玉石。
她睫毛微动,思绪却一晃,回忆起许久以前的事情来。
那是她第一穿越的时候,那晚她无事站在草原上打发时间,仰头便见无边苍穹,接而再盯地久一些,逐渐能看清星河璀璨,银河低舞,恍若伸手可触。
那日的记忆竟与这双眼睛在这一瞬间重合。
除却清亮,大抵还有极致清澈,才可折射世间渺渺万物。
“姑娘?”青夕在一旁扯了扯有些呆滞的崔蓁。
“那车里的,是谁?”崔蓁才稍反应过来。
青夕踮脚朝那有条不紊前进的车尾张望了几眼。
“是那草原来的蛮子吧。”
她语气有些不以为然。
“草原来的蛮子?”崔蓁不解。
“不就是东戎来的那个质子,来了咱大梁后,就被养在皇后娘娘膝下,据说画画地挺好的,与王郎君他们都在翰林图画院里,官家和娘娘好像都挺喜欢他。”
“就是,性格闷闷的,东戎人可能就是这样的吧,反正大家都不怎么喜欢他。”青夕回得详细。
“他叫什么名字?”崔蓁问。
“嗯····好像叫沈徵,据说是官家亲赐给他的大梁名字。”
阿徵是一个超级可爱的男孩子!!阿蓁也是特别的可爱的女孩子!!他两超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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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沈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