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自诩是老宅派过来的人,帮着符家老爷照顾和监视符减,自恃能仗势,也就有几分不把符减放在眼里。
于是当下就拉下脸来道:“小少爷,做事要知分寸,我是老爷的人,不是你三两句能打发走的,老爷派我来是为了看着小少爷,现在小少爷不做正经事,我自然有责任劝两句。”
符减听到这话倒是没觉得被驳了面子,反而是觉得有趣极了搬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地道:“哦,是吗?这是和我狗仗人势来了?”
他那时候虽然还未成年,但已经有了几分日后的风采,明明是牵唇展笑,连那粒酒窝都出来表达了友善,可偏偏凑上冰冷的目光,于是让人生出几分皮笑肉不笑的胆寒来。
佣人迟疑了下,但她往日总待在小洋房里,对符减的认识还停留在打架斗殴的混混,于是压根没有意识到危险似的回道:“我只是在说实话……”
符减顺手就把花瓶砸在了她的头上。
直到温热的鲜血顺着额头滴落时,佣人才后知后觉想明白,符减方才的目光为什么这么心惊动魄——他或许是有几分良善,但同时底线也被压得非常低,颠沛流离的少年生活和这危险的世道教会他的只有视人命为草芥,他可能因为怜悯救人,但更可能因为心里不爽而伤人,并且永远不会意识到这是件错事。
但符减好歹没有动第二下,他把手里半截花瓶随手扔在地上,漫不经心道:“现在想清楚了吗?”
那语气,好像佣人胆敢说出半个惹他不高兴的字,他都不介意再来一下。
佣人惜命,连夜逃离了小洋房。
听着房门关上,符减眉眼平常得仿佛只是清出了个垃圾,对小姜周道:“我带你上去睡觉。”
说过了几秒,小姜周还没动静,符减皱眉看去,就见她正低着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碎瓷片上沾着的血迹。
她问了个符减不关心的问题:“她会死吗?”
符减没立刻答,反而问道:“你在看什么?”
那地上当然只有碎瓷片,可符减从小姜周的目光里看到了更多,两人就像又置身在了那个半地下室里,只是此刻,角色有了变化。
符减提步向她走去,小姜周的视线被挡住,惊吓着抖了下,立刻往后爬去,可身后是高高的沙发靠背。此时符减已先她一步,扶住了沙发靠背,将她堵在沙发上。
他问道:“你怕我?”
小姜周依着沙发靠背,如果身体可以放大缩小,她是真的愿意躲进里头,可她不仅不能,还要无比清晰地感受着符减近在咫尺的气息,那浓烈的存在感总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
她道:“大人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也控制不住。”
符减下意识道:“我没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看到小姜周骤然瞪大的双眼,顿了顿,还是道,“你爸爸也知道他在做什么,那些不过是他事后给自己找的借口。”
小姜周虽然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可也足够让她红了眼。眼尾红,鼻头也红,她哭起来就是容易上脸,再配着滚滚落下的眼泪,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可即使如此,她的目光也总是执着有力的,不知道跟什么较着劲。
那天从半地下室前路过,即使女孩哭得再惨也同他没有关系,可最后还是让符减瞧见了这双目光,于是他停下了脚步。
就像现下,他不知不觉地又抬起了手,替她揩去泪水,他仿佛没有察觉小姜周的颤抖,道:“我不会伤害你,我保证。”
即使他说得再恳切,在小姜周眼里也不过是狼披着羊皮,当不得真。
证据就是她当夜就发了高烧,却死撑着没吭声,还是符减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早上差点把厨房炸了,才端出一锅粥时,意识到她还没有起床,于是上楼看她时才发现的。
那时她烧得差不多神志不清了,浑身滚烫,却又发冷,体虚盗汗,还不晓得求救,可怜巴巴地躲在被窝里,露一张红彤彤的脸给符减看。
符减给医生打电话,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走神,因为小姜周烧得太糊涂,满口都是死啊伤啊,这些尽是疮痍的话。符减放下电话在她床边坐了半天,慢慢地想到了自己动荡的过去,其实也不过是死伤二字。
可在这之前,他总觉得死伤有命,命在强弱,弱肉强食,天经地义。但小姜周用这起发烧告诉他,死伤不该由命决定,至少如果她出了事,符减会不高兴。弱肉强食也不该是天经地义,不然,她心头也不该烙下这么多的伤疤。
医生来去匆忙,给开了药,吊上药水,符减平时伤受多了久病成医,早学会了起针,于是医生放心离去。就剩了个符减,握着小姜周的手,陪她打完三瓶点滴。
当小姜周终于醒过来,见到的便是符减半靠在床头,身上潦草搭着外套的模样。
他睡得沉,长翘睫毛下覆盖的阴影把单薄的眼皮衬得格外温柔,小姜周才知道原来敛去眸光中摄人寒意的符减也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她动了动手,随着感受到了手上不属于她的力度,她方才知道原来外套掩埋的底下还有体温的交叠。
符减已被她惊醒,还未睁眼就来摸她的额头。只是手背覆额,很快的一下,又去比较自己额头的温度,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但小姜周觉得新奇,竟然就看住了。
“烧是退了。”符减想起身给医生打个电话,抬头看到她出神的模样,有些莫名,“看什么?”
小姜周回过神来:“我从前也发过烧,爸爸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我。”
那时她还太小,很多事情都不能理解,只知道孩子的本能是孺慕自己的父母。
她渴望父母的爱,也同样觉得父母会爱她,更想不到这世上是有许多父母是不爱孩子的,因此,每每想到江父对她还不如符减这个陌生人,她都觉得心绞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改正,更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与他相见的机会。
所以才会因为符减一句话戳穿江父家暴的残忍真相而落泪,也总会计较着那点可怜的父爱,即使她也知道江父是真的巴不得她去死。
符减却捏着她的手道:“他不照顾你,还有我,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家人了。”
这话出来,连符减都愣了一下,明明先前还觉得养姜周是在给自己添麻烦。
小姜周也错愕地看着他道:“我有爸爸了,你不能做我爸爸的。”
她不知道这世上亲人有许多种,只当只有父母孩子。
符减道:“谁要做你爸爸,我没那么老,当然是你的哥哥。”
他说完,略显不自在,便往外走去。虽然之前就叫过姜周“妹妹”,可那不过是随口的称呼,还夹了几分觉得有趣的玩乐,与方才那句郑重其事的话并不同,因此,他无比确切地知道这是在给自己找责任担。
可奇怪的是,符减并不排斥,甚而有些高兴,好像只要那句话说出了口,给他扛了一担的责任,他便不用那么飘忽,连他的死活一下子就有了意义。
“妹妹”两个字,简直就是天下最好用的锚,不过几米长几斤重,就能牢牢扎进礁石中,把他这艘漂泊的船舶拴在港口岸边,让他再不是随波逐流的不系舟。为了姜周,他都得惜命惜福。
那碗熬了四五个小时都熬出焦味来的粥终于还是落了姜周的肚,符减看她吃光了,头回觉得厨房是个有用的去处,于是本来远庖厨的人也开始打算要再添点厨具餐具。
姜周什么都不懂,接不上话,只能听着。符减的眉眼终于在灯下变得温柔起来,还带着几分烟火的暖意。
她听着听着,忽然问道:“我晚上能和你一起睡吗?”
符减停了话,没反应过来。
姜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以为符减只是单纯地不想和她一起睡,于是哀求道:“这个房间太大了,每次关灯我都觉得有人在看我,我好害怕。以前在家里时,只有一个房间,爸爸睡床,我睡地板,可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不觉得自己被遗忘了,这里不一样,周围又安静,我总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好害怕。”
小孩确实怕黑,一个人睡容易孤单,符减想到育儿书里的话,也没觉得有问题,道:“只要你晚上不抢我被子,不磨牙,不说梦话,我就允许你过来。”
其实姜周这四条,除了第一条,因为两人是分被子睡的,没有表现的机会,其他三条都占了,但实情就是,从那晚姜周搬进符减的房间后,就再也没搬出去过。
符减给她添桌添椅,床头放上他一辈子都用不上的睡眠香薰,无声地表达着对她的纵容。
姜周很少离开他的房间,阳光好的时候,她就会拖过来一个软垫,坐在落地窗前边晒太阳边看书。
符减也从不嫌弃她慢半拍的反应,还有她那些诡异的生活常识,他享受给姜周一勺勺的喂饭,和享受着其他方面姜周对他的依赖没有差别。
可姜周在慢慢长大,随着她认得字变多,懂的事也变多了,她逐渐发现,她和符减的关系已然变得畸形,这也导致了她和符减第一次的冲突。
因为被敲小窗了才改文名文案,核心梗还是不变的,我也会在尺度之内尽量还原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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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