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小姑娘居然认识她,母蚰蜒断定是受那隐身的高人操纵,资历这么老,会是谁呢?
“阁下既来做客,何故藏头露尾?”
她厉声喝问,音调里透出掩饰不住的紧张。
冉彤笑詈:“好个鸠占鹊巢的妖怪,还敢以主人自居,地母娘娘被你们弄去哪里了?老实交代还能给你个痛快!”
母蚰蜒急着逼出她背后之人,悍然抬起右手,袖口里飞出一股黑气,其中包裹着无数头发丝般的毒液,飞动时有如细针,来势异常迅猛。
冉彤看不清十级大妖的动作,紫光映面,毒液都被夏炎的护盾挡住了。
“丫头,你怎么突然老实了?还手啊。”
“是!”
冉彤先不管自己的攻击有没有效力,向母蚰蜒抛出一道真雷。
她想夏炎不愿暴露身份,便没用紫霄神焰。
夏炎暗暗夸她聪明,待雷电抵达母蚰蜒跟前时施法强化其威力。
母蚰蜒本来对冉彤的招数不屑一顾,想挥袖抽飞那道电光,恰好中计。
短窄的电光猝然扩张成吊桶粗细的巨蟒,顺势缠住妖怪的手臂,而后像大海胆放射出千百道剑戟般的金光。
女妖措手不及被雷力贯穿躯体,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中,她的华服被烧成碎末,秀发焦枯成灰,电流倏地蔓延至全身。
她迅速扭曲膨胀,雪白的皮肤冒出墨黑色的鳞片,妖艳的面容失去人形,肥大的躯干两旁探出若干细长的腿,在地上剧烈抓挠,将坚硬的地板划出道道深长的沟壑。
小妖们见母妖受伤,急忙围攻冉彤,各自头顶遽然落下立柱形状的紫光。
众妖似被大山压顶,贴地动弹不得,一些试图丢下皮囊逃生,也只能从人嘴里探出脑袋,徒劳地蠕动扭摆着。
母蚰蜒暴怒咆哮,不停喷吐滚滚黑色毒雾,巨大口器上那三排尖刺寒光闪闪,仿佛能撕裂一切。
大厅墙壁在它的怒吼中扑簌发抖,石屑剥落满地。
夏炎封闭三个幼儿的感官,免得吓坏他们,考试冉彤:“这妖怪有金水木三种灵根,你认为该如何对付?”
冉彤说:“水生木,金生水,金虽克木,但被水耗泄,木最强,是它的本命灵根,当用金系法术克制。”
夏炎让她先试试,冉彤用飞刀术劈砍,他施法让飞刀长大到能劈开整座大厅。
刀锋未至,所形成的气刃已在地板上凿出深沟,两旁的地面一齐向中间倾斜,地板七翘八拱破碎了。
母蚰蜒狂叫着迎头咬住刀刃,灵力碰撞的光芒好似烟花炸裂,冲击力形成的气浪扩散开,四面墙壁龟裂倒塌。
妖怪疯狂甩头试图夺下巨刀,冉彤卯足力气控制,有夏炎相助仍很吃力。
大厅里回荡着雷霆般的嘶吼、金属与獠牙摩擦的酸齿噪音,细听还有少女沉重的呼吸声。
老鬼固然未出全力,但照这情形看多半是她处置不当造成的。
“前辈,这妖怪好像不怕金系法术啊。”
听她求助,夏炎淡然解惑:“她的本命灵根的确是木,但金灵根能够吸收金系法术,生助水灵根,再间接强化木灵根。”
冉彤记下新的知识点,思索:妖怪有金灵根通关,得用火系法术耗泄。
“晚辈用‘三途烽燹’对付它!”
“不,用紫霄神焰。”
“前辈不怕暴露身份了?”
“老夫已破解那聚灵阵,是时候正大光明审问她了。”
冉彤早已技痒,双手结印汇聚出柚子大的紫色火球,瞄准蚰蜒精的胸腹扔过去。
蚰蜒精咬碎飞刀,喷出毒雾阻截火球,二者碰撞发出呲呲的巨响,仿佛烧红的钢铁落入冰水,蒸腾出漫天烟雾。
紫火黑雾相互交织、缠绕、吞噬,夏炎有意磨炼冉彤的意志,只使出三分之一法力。
冉彤竭尽全力与妖怪拼斗,战况忽上忽下。
前一刻紫火将黑雾烧出一个个空洞,后一霎,黑雾猛烈反扑,妄图包裹熄灭紫火。热浪与寒气混乱交融,弥漫出阵阵恶臭。
“用心感受,寻找最适当的力道。”
夏炎从旁指导,有时还会故意削减支援,以激发她的潜能。
实战最能提升感悟和修为,冉彤逐渐掌握紫霄神焰第三重的要诀,所欠缺的只是经验了。
她有神木牌做保障,灵力源源不绝。
母蚰蜒可没她家底厚,僵持一个时辰,灵力渐渐不支,而操纵冉彤的人尚未出面,继续下去恐遭不测。
夏炎看出她想遁逃,默念咒语在女妖四周架起降妖阵。
法阵上冒出许多金色符文,雪片般飞向妖怪,接触到它的体表后立刻灼灼燃烧起来,还像活物狠狠往她皮肉里钻。
母蚰蜒痛苦嚎叫,拼命扭动挣扎仍不能摆脱那犹如附骨之疽的火符,周身鳞片都被烧焦脱落,身体似干旱的土地裂开几百条滚刀状的深伤,黑色的黏液涌出来,还未落地便被高温蒸发,化作一团团腥臭的雾气。
小妖们见母亲落败,顿时心胆俱裂,一齐爬下等死,有的则抱着侥幸装死,瘫得比木板还直。
女妖忍受不了这无情的折磨,想向江琉玥求救,发现神识也被锁住了。
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冉彤的后台所为,惊恐吼问:“阁下究竟是谁?”
冉彤身旁应声出现一位高大英俊的蓝衣少年,深邃威严的蓝眸似两把利刃直插女妖心间,她暂时忘记钻心的疼痛,惊惧道:
“你是夏炎!?”
夏炎冷嗤:“现在才认出来,你也太眼拙了。”
母蚰蜒在神宫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并未获悉他脱身的消息。
方才见到紫霄神焰虽有些狐疑,因冉彤释放的紫火还不太纯粹,她便当做相似的法术,真没想到夏炎本人会到场。
“怎么可能?离恨天的人说你早就死了!”
母蚰蜒在千年前的叛乱中失去众多亲友,夏炎是她的死仇之一,见面后她恨比怕多,想拼命可惜已无力再战。
夏炎讥讽:“他们当然巴不得本座死,可是不除掉这些祸害,本座岂能安心瞑目?”
他果断搜魂,刹那间攫取了女妖千年来的记忆。
她是地母的后裔,能模仿后者的气息,被离恨天选中做替身。
不过在他们看来女妖的利用价值仅此而已,这一千年来像豢养家畜一样将她和儿女们圈禁在常乐山的神宫内。
小蚰蜒们还能借省亲外出,母蚰蜒则不能踏出神宫半步。她对外界的了解少得可怜,并不知晓地母的下落。
搜魂结束,母蚰蜒挣扎着威胁夏炎。
“离恨天在我身上下了禁制,我一死他们马上会赶过来,你跑不掉的!”
夏炎冷笑:“待我取回那聚灵阵里的东西,正好拿他们给你陪葬。”
母蚰蜒狠狠抽搐一下,强忍惧意说:“那只是其中一小片灵骨,你就算得到了也至多恢复部分法力,多遇上几位太上长老照样敌不过!”
“哼,多谢费心,你该上路了。”
夏炎念诵咒语,整个大厅都被纳入降妖阵,符文如火蜂狂舞,附着焚烧母蚰蜒和小妖。
冉彤听到远处也传来妖怪的哀嚎,靠神识观察到分散在神宫内的数百蚰蜒妖童们都受到了火符袭击,身体消融,魂魄被炼化成绿色的小光球,相继汇聚到这座大厅。
母蚰蜒强撑到最后,身躯化做飞灰,剩下一颗体积较大的光球。
夏炎将所有光球合并成一体,得到的晶体与成人拳头大小相当,有着翠玉的质感和光泽。
“这是妖怪的精魂,精魂不死,离恨天的禁制就不会启动。”
夏炎让冉彤凑近观看,距离精魂球一步远时,冉彤听到球体里传来妖怪们的哭嚎,这一大家子的魂体都被困在球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它们害死那么多人,活该遭报应!”
冉彤见惯了夏炎的仁慈,看他如此炮制恶妖,不禁回忆起初见时他在翡翠城屠杀云青峰等人的暴力场面,这才想起老鬼还有杀伐决断的一面。
夏炎炼化妖怪们可不是为了施以酷刑,他放出那三个人类幼儿,抹去他们的相关记忆后派金甲战士带到别处安顿照料。
“不送他们回家吗?”
“还得等几天。”
冉彤明白这里的事情尚未了结,问他聚灵阵里放了什么法宝。
这次夏炎没犹豫太久,他知道这丫头貌似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发,心里疑惑多了就会不安,有些情况能告诉她的还是尽量别隐瞒。
他带她来到藏在神宫深处的聚灵阵,冉彤还未看到法阵便感受到异常强大的灵力,仿佛磅礴的海潮、涌动的熔岩、呼啸的飓风,还带着熟悉的气息。
“怎么感觉像前辈的灵力?”
她惊奇地扭头望向夏炎,夏炎微笑安抚:“看了你就知道了。”
那法阵状似一幅立体的星图,繁复的灵纹模拟出银河的各大分支,蜿蜒交汇,闪烁着许许多多细碎的星芒。最明亮的是悬浮在法阵中央的一片白色的发光体,细看形状很像一截人类的脊椎骨。
“那是老夫的灵骨。”
夏炎平静道出石破天惊的讯息,悲苦创伤都藏在秘而不宣的心事里。
冉彤从这简短话语中读到深重的苦难,千刀万剐、剔拔灵骨、魂体被琉璃净火焚烧千年,每一样都是非人的酷刑,真不知他是如何忍受的。
二人还是敌对关系时她就因相似的遭遇怜悯夏炎,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受到他的爱护关照,了解了他的品性为人,再体味他的经历,感受便更为复杂。
想象他遇害的场景以及身心遭受的折磨,那一幕幕虚幻的画面就如同钢针不断刺入她的心房。
善心让她习惯对自己人感同身受,老鬼那么善待她,她不愿看他受苦受屈,同时深深怨恨起那些迫害他的坏蛋。
眼见他默默凝望法阵,修长身影被那宏大幽蓝的星云衬托,宛如遗世独立的孤松,挺拔却又透出无尽的寂寞。
千年前他独自承受了命运的狂风暴雨,厄运将诸多暴虐的打击倾泻在他身上,企图征服毁灭他。然而他凭借顽强的意志坚守下来,没被劫难摧折脊梁,磨灭骄傲,没有因惨痛难当的折磨失却温柔善良。
这白璧无瑕的高尚,矢志不渝的美德都近乎神性,他定然已达到了传说中的真仙境,是滞留人界的仙人。
敬佩、崇拜、心疼、感慨激荡着少女的心灵,她的眼眶渐渐氤氲出一层朦胧的水汽,恰似柔情的雾霭罩住了眼前人,悄悄拉住他的衣袖,这动作全凭直觉,自己也不明白怎会有这种冲动。
夏炎低头见她突然泪汪汪的,以目光询问。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正如宇宙浩瀚幽远,能包容任意一颗星星,理解它们的运行轨迹。
这温柔更令冉彤难过,认为他也应该被温柔对待,哽咽询问:“前辈当时一定很痛吧?”
她真情实感时反而发挥不出口才,觉得这平淡的话语不够表达万分之一的关心。
她纯属多虑,以夏炎的心性智慧一眼便能洞察这种反差的由来,平实的话语恍若划破夜空的流星点亮他的眼眸,也在他的心间晕染出浓浓的暖意。
“没事,都过去了。”
他的笑容很轻柔,却让她的泪珠变得沉甸甸的,啪嗒啪嗒不停砸落,越想忍越心酸,双手抹着泪,呜呜咽咽哭起来。
一个人不管多强大,内心都藏着一方柔软天地。
重视、支持还有爱就是滋养这方天地的暖阳雨露,让他们明白自己并非孤独的行者,在艰难跋涉中亦有同伴在意他们的疲惫和付出,会因被爱而感激,被理解而庆幸,将这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体贴视为珍宝。
“真的不要紧,别哭了。”
夏炎柔声哄慰,原想拍拍冉彤的肩膀,想到她介意男人随便碰触她,忙于中途收手,看小丫头哭得止不住,心里很不是滋味。思筹片刻,拿话分散她的注意。
“七天后江琉玥会来视察,我们在这儿株守,待擒下她再审问地母的下落。”
说到正事上,冉彤赶紧忍住哭,点点头,而后问:“那女人很厉害,要怎么对付呢?”
“她不算太强,待老夫将这片灵骨重新融合进身体,便足以降服她。但得等到她来临前夕才能行动。
这片灵骨支撑着聚灵阵,取出后阵法失效,将摧毁大漠里的环境,导致生灵涂炭。
“这精魂球的灵力大约能支撑法阵运行三个时辰,老夫会提前三个时辰动手。”
冉彤好奇三个时辰后又该用什么维持法阵,想他一定有对策,届时便知,这会儿刨根寻底没意义,擦了擦脸问:“那我们要在这里等七天了?”
“嗯,神宫里的妖怪都死光了,外面人的也进不来,七天内都会很安全。这里藏了很多机关阵法和宝物,老夫带你去参观。”
“好呀好呀!晚辈又能大开眼界了!”
天大的好事让冉彤的情绪如节日焰火一下子从平地窜向高空,泪痕未干的脸洋溢欢乐,红肿的双眼笑成了两弯月牙。
乍哭乍笑,真是典型的小孩习性。
“小孩的纯真天然最能唤起长者对美好事物的珍惜向往”,夏炎以前甚少与这么小的后辈打交道,虽自认辈分高,对这一说法的感受还很有限。自从冉彤像撒欢的小兔子闯入他的生活,他才有了切实的感悟。
她是这个美好人世里一笔娇艳的色彩,定是上天派来助他坚定信念的。
“把脸擦干净,跟小花猫似的,别人会笑的。”
冉彤用袖子抹了两遍,一边顶嘴:“这里哪儿来的别人?”
“老夫不算人?”
“前辈什么没见过,会为这点事取笑晚辈?”
“又抬杠。”
“晚辈哪儿敢啊,嘿嘿嘿。”
冉彤看出夏炎很高兴,故意撒娇扮调皮,她无力弥补他受过的伤,至少能赠他一些舒畅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