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出神识,想仔细观看这传说中的兽王是何模样,神魂突然被那股强劲的灵力抓住,仿佛一片受狂风裹挟的柔弱羽毛,猛地飞向不知名的深邃空间。
老魔见她被墨池抓走,连忙抛出光索套住她的左腿。
光索在一声高亢的兽吼中断裂,冉彤被囫囵卷入泛着蓝光的空间裂缝,呼喊声戛然而止。
老魔派出分身前去营救,发现那空间是上古时代妖仙开辟的“山海遗界”的碎片之一,只接纳妖怪和拥有妖族血统的人。
裂缝后出现一个百丈高,周身泛着璀璨白光的泽兽灵体,它的四蹄仿佛擎天立柱,尾巴横扫,江水倒流,两边犄角宛如大树,枝丫似乎能顶破苍穹。
“商陆,封二娘,你们辛苦了。本王修为已复,快随我进入山海遗界,完成灵力交接。”
墨池苍老浑厚的话音震得人们双耳欲聋,说完埋头化作光束钻进空间裂缝。
老魔和封家兄妹一齐攻击吴敬轩和封二娘,灵力都被墨池设下的护盾挡住了。
吴敬轩扬眉吐气地俯视他们,讽笑:“想不到吧,祖灵大人一直住在这江心洲,这也是我选择松阳为最终据点,并且修建明月山庄的原因。再过一会儿,你们都将为之前的无礼付出沉重代价,尤其是你,夏炎。”
封五娘以为封二娘向他透露了老魔的身份,怒斥:“封毓柔,夏爷是整个妖族的大恩人,你连他也出卖!”
封二娘木然不语,吴敬轩替她辩解:“你又冤枉二娘了,她之前还向我隐瞒夏炎的身份,否则我已让陈淳杀了他。”
他的视线投向老魔,玩味道:“不过也好,我早想领教你这凡界唯一真仙的高招了。你可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出来呀,夏仙尊。”
吴敬轩和封二娘一道飞进空间裂缝,封五娘奋起追赶,老魔向正要跟上去的封三郞求助。
“那武翩翩是冉彤冒充的,还请二位代为救护。”
“夏爷放心,我和小五拼了命也会把那姑娘活着带回来!”
封三郞进入空间裂缝后,那些被困在法阵里的幸存修士都在惊疑揣测老魔的身份,这样的能人在正魔两道寂寂无名,反被大妖们熟知,也太不合常理了。
一个厚脸皮的修士看出目前唯有老魔指得上,挣扎着向他求救:“道友可有法子破阵?我等支撑不了多久了!”
老魔正寻找阵眼,察觉咒文已沿着河床悄悄向两岸蔓延开去,吴敬轩的狩猎活动仍在进行中,目标是整座松阳城的居民。
他赶紧发动五行天罡阵阻截,可惜封二娘的法阵有墨池的灵力做依托,仅凭他一人之力难以抵挡,只得挂出招妖幡,召唤城中大妖们前来帮忙。
墨池现身时,城内的人妖修士都被惊动了。
他们听说影月宗宗主在江心洲宴请宾客,不清楚那里出了什么状况。
稍后咒文上岸四处杀人吸血,人们方知事态严峻。有的疏散凡人,有的施法抵抗,混乱景象很快蔓延全城。
妖怪们没受攻击,本来各自观望,等收到招妖幡的传唤,一些高阶妖修才不得不冒险前往。
胡员外、黑鱼精等大妖齐聚江心洲,与他们同时到场的还有封无牙和封大郎、封六郞。
封家父子的到来颇令老魔吃惊,封无牙说:“我见小五迟迟没回来,料到你们出事了,刚去老幺家没找着人便赶来松阳,方才的妖灵好生凶猛,是什么来头啊?”
受困修士恨透封家,看见他便争相咒骂。
“封无牙,你这缺德的老妖怪可把我们害苦了!”
“子不教父之过,你女儿杀人吸血偷汉子,都是你这老子教得好!”
…………
封无牙懵然焦急地望向老魔,盼他解说原委。
老魔用神识向父子三人传递信息,须臾间交代清楚。
封无牙忧心如捣,有口难张。
封大郎先气嚷:“二妹竟做出这种事,太不像话了!”
封六郞比他犀利,气炸肺地叫骂:“这贱人不配做封家人,待我去帮三哥、五姐清理门户!”
他冲向空间裂缝,靠近便被怪力反弹回来。
“那墨池关闭了通道,现在谁都进不去了。”
老魔本想请封无牙去阻止敌人,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是先救眼前的急,让大妖们按实力平均分作四组,去东南西北角协助他强化天罡罩,阻止吸血咒文扩散。
大妖们不太情愿,私下商议几句后,由胡员外代表大伙儿对老魔说:“人族的事我等本不该插手……”
封无牙防他推诿,忙打断:“这位仙师非同一般,他下派的差事莫说你们,就是我也不可不听。况且你们久居松阳,该对这里有感情,也不想它沦为一座死城吧?”
他辈分名望都很高,多数妖怪们见了都得敬让三分。
胡员外忙赔笑:“晚辈话只说了半截,您老别着急呀。这事按理是不该我们管,可看在仙师和您老的份上,我们自当竭诚效力。”
封无牙笑斥:“狐儿就爱贫嘴,既愿帮忙还不快去。”
妖怪们分头结阵,将天罡罩的镇压范围扩大到咒文传播区域外。
血咒像被火线挡住的虫群堵在罩壁内,上蹿下跳难有寸进。
而居民们能自由穿行天罡罩,逃到罩外便安全了。
可是这终究是权益之计,不知封三郞兄妹能否制伏封二娘,逼她停止法阵。
这时封家姐妹正在空间碎片里激战。
吴敬轩和封二娘进入裂缝便被封五娘追上,封二娘让丈夫先走,留下为其断后。
那碎片内弥漫着钝化神识的黑雾,封三郞赶来只看到两姊妹打得不可开交,不知主谋们身在何处,便先捉拿封二娘。
封二娘应付封五娘已够呛,见他来帮手,情急怒嗔:“老三,你忘了母亲当初是如何交代你的了?真要跟别人合起伙来逼死我?”
金翅公主生前曾叮嘱封三郞好生看护封二娘,说:“你二姐性子倔,少小离家吃了很多苦,几个兄弟里属你会疼人,往后我和你爹不在了,就靠你帮衬她了。”
封三郞是个大孝子,一提起亡母便耳根发软,忙苦口劝说:“二姐,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快收手吧,不能一错再错啊!”
封二娘不予理会,封五娘则很恼火,呵斥:“没用的怂货,滚开,别在这儿碍事!”
她左右开弓,双手挥出万千柳叶状的光刃,暴风疾雨似的射向封二娘。
封二娘周身红雾喷涌,回敬无数冰雹般的红色弹丸。
红蓝二力相撞,于空中炸响惊雷,余波四散,亦能摧枯拉朽。
封三郞匆忙架起护盾,见姐妹们专注战斗,再不管会不会伤及他,显然都铁了心要拼命,更急得烧心燎肺,大声劝解:“骨肉手足,何苦同室操戈,都各让一步,静下心来谈一谈吧!”
封二娘比封五娘年长一万岁,因长期为非作歹损了道基,修为反不如五娘菁纯,斗到现在越来越吃力,向三郎抱怨:“你好好看看,是她苦苦相逼,我不还手等着被打死吗?”
封三郞也看出二姐不敌五妹,真怕她有闪失,忙改劝五娘:“小五,她毕竟是我们的二姐,你弑杀长亲也是大罪,下手还须留点余地!”
哥哥姐姐们非坏即蠢,封五娘快气疯了,嘶声叫骂:“你倒是说说她害死七弟该当何罪!?可怜七弟还常在我们面前说她好话,到头来竟死在她手里!”
封二娘对封七郎之死深感愧疚,其他事懒得解释,这点必须自辩:“我没害七弟,他死的时候我不在场!”
“是吴敬轩杀了他,若非你拼了命倒贴那歹人,七弟怎会死!”
封五娘默念真言,头顶蓝光凝结成巨型冰锥,流电飞星地刺向封二娘。
这是她的必杀技“星云锥”,封二娘不敢硬接,摇身躲入黑雾。
五娘引爆星云锥,将黑雾炸开一个大缺口,封二娘显出原形,双翅疾震,释放一道道猩红的烟气,血液一般在黑雾间浸润弥散。
妖修们争斗,显出原形通常都到了破釜沉舟,以命相搏的地步。
封二娘失去冷静,向五娘尖声狂叫:“封青璃,你别欺人太甚!”
封五娘连说三声:“好!”,也摇身显出原形。
“今日我便替封家列祖列宗灭了你这个丧心病狂的败类!”
二人激烈冲撞,抱团厮杀,但见蓝光似雪千般舞,红雾如涛万状张,铁足相击风云动,正邪交锋各争强。
双方分别掉落好些碎鳞断甲,封二娘终非封五娘对手,被她扑咬坠地。
轰隆巨响中扬尘将附近黑雾染成土黄色,封三郞急忙上去吹散雾气灰土。见姐妹俩已恢复人形,都头破血流,满身挂彩。
封五娘左手掐住封二娘脖子,右手成爪戳向她的面门。
“小五住手!”
封三郎用灵力结成的绳索勒住封五娘右腕,利爪定在封二娘眼前,她表情桀骜,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
封三郞忙用束缚咒困住她,随后拉开封五娘,劝哄:“好了,我已制住她了,你先歇会儿吧。”
封五娘反手给他一拳,打得他捂脸后退,再上前一脚踏住封二娘胸口。
“死到临头,你还不悔改!”
封二娘吐出血沫,冷斥:“我又没做错事,有什么可悔改的?”
封五娘指着她怒视三哥:“你听听,这样的混账东西也配活命?!”
封三郞也很生气,急冲冲责备封二娘:“二姐你真鬼迷心窍,那商陆就是个恶棍,我真搞不懂你究竟图他什么!”
反目已成定局,封二娘不在乎家人们如何看待她了,尽数吐出积压多年的块垒。
“我图他血统高贵,图他志向宏伟,图跟他生儿育女,以后孩子不会被骂成贱种!”
妖界的等级制度之森严不亚于人界,人类里的种族歧视只由于观念落后,妖的地位则确确实实和自身能力有关。
六大妖族按贵贱排序,依次是:兽族、羽族、水族、矿精、木灵、虫族。
这排序也可区分妖兽间的灵性高低。
兽族灵性最强,修行比别的妖容易,一千年左右即可化形为人。而最低等的虫族至少需要近万年才能进入化形期。
在人族修真界,低阶修士之间的实力差距并不大,境界越高,同阶间的修为差别越大。
妖族正相反,由于化形所需的时间长短差异太大,两万岁以下的同阶妖兽法力常有天壤之别,两万岁以后差距才逐渐缩小。
能活到两万岁以上的妖修毕竟是少数,也就使得妖界六种族间的强弱格局无法被打破,等级制度从古至今不断延续。
封家的孩子们因父母都是虫族的顶尖妖修,具有先天优势,都能顺利升阶越级。
可封无牙的出身实在太卑贱,连累子女矮人一等,成为大妖后仍躲不开外界的嘲笑奚落。
其他人心态好,把这些攻讦当做修行。
封二娘不行,她从小自视极高,又曾在外公天蜈大王身边享受了一阵子王族荣光,回到父母膝下后难以接受待遇落差,从而深深怨念。
“当年我若跟了大舅,哪会受这些屈辱?都怪母亲目光短浅,硬要把我拘在封家。她后来肯定也后悔了,不然怎会包容我和商郞,还让你和四弟帮我们。”
封三郞死死抱住封五娘,往后拖开几步,替她训斥封二娘:“你若这么想真辜负了母亲一片慈爱之心,她怕你被姓商的引上绝路,又不忍逼迫你才做此违心之举。就是我和老四也是为了尽孝才各自背上良心债。我们都没料到你竟这般心安理得,不止冷血实属恶毒!”
他和封五娘的怒点不同,后者觉得封二娘对封无牙的鄙视最扎心。
“封毓柔,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老爹?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和父亲,在妖界倍受敬仰,在人族也享有威名,什么时候让你丢过人了?”
从人妖两界的角度评判,封无牙都无可挑剔,若天底下的妖怪都像他,凡间会太平很多。
但是封二娘站在自身立场看待,就觉得父亲是不思进取的窝囊废。
“法力再高还不是被人瞧不起!他真有上进心,真想拉扯我们出头就该去争夺王位,再不济也该自立门户,开创一番霸业,让我们能有显赫的家世。可是他什么都不做,只想窝在屁大点的树林里,一辈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再不管外人如何讥讽贬低我们。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重走我的老路。商郞是白泽族的王室后裔,等他继承墨池的法力一统妖族,我也能登上王后宝座。原本还想让你们几个沾沾光,如今看来你们根本不配!”
“贱人,我们可没你这么无耻!”
封五娘震退三哥,纵身去撕封二娘的嘴,中途被一股灵压劈落,牢牢按在地上。
封三郞也遭遇了同等袭击。
那灵力拽着封二娘飞入黑雾,封二娘兴奋欢呼:“商郞和墨池会合了,我们就要胜利了!”
封五娘和封三郎相继显出原形,奋力挣脱压制。
墨池似乎不想为他们耗费法力,未再施以追击,自信黑雾能为己方争取充裕的时间。
封三郎灼急四顾:“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难道要靠眼睛搜索吗?”
“别慌。”
封五娘取出一盏小巧的五角琉璃灯,紫色的灯芯如萤火忽明忽暗。
“太初元炁!”封三郞惊喜:“是夏爷给你的?”
“亏得他有先见之明,给了我这盏灯,靠这个准能找到他们。”
“太初元炁”专克妖邪,也以妖气为原料,妖气越浓的方位这灯火就越旺。
封五娘将封二娘掉落的鳞片投入灯火,火苗跳跃着转成红色。
“这下他们再隐身也没用了,快追。”
兄妹俩提着琉璃灯飞入黑雾,搜寻中五娘警告三郎:“一会儿你再碍手碍脚,别怪我不客气。”
封三郞沮丧道:“你什么时候对对我客气过了。唉,二姐已无药可救了,待会儿她若再护着那歹人,我绝不会再心软。”
话虽如此,他仍巴望杀死吴敬轩后封二娘能够回心转意,就是不知道仅凭他俩斗不斗得过墨池。
封五娘提醒:“你别错了主意,夏爷叮嘱让你救那冉姑娘,等下我设法拖住他们,你救了人速速离开。夏爷那样帮咱们,咱们可不能辜负人家。”
封三郎点点头,担忧更甚了。
“也不知那小姑娘如何了,但愿墨池和吴敬轩还没识破她的身份。”
此刻冉彤尚无恙,这令她真心佩服白子落的法力。
连墨池这样震古烁今的大妖都突破不了映真镜的防护,这人的修为已近乎神明,凡界恐怕只有道祖能与之匹敌。
她的敏捷和胆量也是凡间少有的,看到缩小成正常大小的墨池灵体后马上向他抗议:“祖灵大人,吴敬轩早有妻室,我不要嫁给他!”
墨池语气肃穆:“翩翩,延续我族血脉是你此生唯一使命,其他事都不值一提。”
冉彤代入武翩翩的视角也觉得过分,窝火道:“那我的感受就一点不重要?”
“这六万年间我族受尽凌辱,濒临灭绝,你想想那些惨死的族人,想想你的父母哥哥,还会在意这点委屈吗?本王放弃轮回,苟延残喘,只为复兴我族,一雪前耻。我们付出了那么多艰辛,你作为白泽族的后裔,难道不该舍弃小我,成就大义?”
说实话,冉彤能理解墨池的做法,救亡图存放在任何种群都是振聋发聩的伟大壮举,比起人族数万年来对白泽族的残酷屠杀,墨池让封二娘两口子杀人采血充其量只算以牙还牙。
再辩论定会露馅,她闭嘴忍耐,稍后吴敬轩来了。
“祖灵大人,我已准备好了,请传功吧。”
冉彤看他对自己视而不见,料定他以往对武翩翩的情义都是装出来的,若真有诚意,不会因为一次误会就冷却变心。
墨池说:“不急,本王想先跟封二娘说明一番。”
他施法将封二娘摄来,封二娘已抹去身上的伤痕污垢,精心整理了妆容服饰,欣喜地看了看吴敬轩,向墨池庄重行礼,那姿态俨然等待加冕的王后。
她的心境的确如此。
墨池视她为功臣,语气格外和蔼。
“封二娘,此番我们能成功,得益于你多年来的辛劳付出,我和商陆都不会忘记你的忠贞与痴情。”
封二娘甜蜜微笑:“大人过奖了,我与商郞结发夫妻,自然永远同他一条心,竭尽所能助他出人头地。”
墨池夸赞:“你这样明事理的好女人世间少有,本王十分欣赏,跟你说话也可少些顾虑。”
冉彤初听墨池跟封二娘讲话就预感没好事。
男人对至亲爱人以外的女子不吝褒奖,那肯定想从对方身上图谋什么,这道理爹娘都教过她,紫烟散人的小说里也有过诸多类似的描写。
果然,墨池话锋一转,带出让封二娘傻眼的信息。
“你和商陆虽夫妻恩爱,但到底非我族类,为保持我族血统纯净,商陆今后只能娶翩翩为正妻,和她生育后代。假如你愿意,仍可留下辅佐他,只不必为生孩子这种事操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