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贼 第5章 正与邪

叶其修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听到一个这样的故事。

小孩儿说的人他都知道，没见过也听说过。行走江湖的人没一个没听过这些魔头的，说他们如何心狠手辣、怎么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却还能苟活一世，编成说书故事的桥段总是惹得路人义愤填膺恨不得能除之而后快。他从不以片面之词做决断，可听多了也忍不住附和一句正邪不两立。

可是，

如果，

所谓正义是假的呢？

所谓正道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呢？

“我不会杀你。”

他说，表情格外凝重。小孩儿有点儿怔愣。不杀他，救他，给他吃的。难不成这人跟自己一样是个魔头？

叶其修此刻却没心思解释，他心中翻涌，需要核实、也需要去找地方发泄，再无暇顾及小孩儿。他站起身，朝小孩儿低头、看着那双杏眼拍了拍他的发顶。

“我不会杀你。你放心待着。我出去一趟，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甜的。你乖乖等我，不要乱跑。”

小孩儿点点头。房间门被关上，他泄气似地躺在榻上不动了。

就算叶其修不说他也不会跑的。他刚刚是装出来的，动一下就痛的要死、根本走不了一步路。

男人说不杀他。好奇怪。但是随便吧、反正霞蔚谷已经没有人了，阿姐也被杀掉了，他什么都没有、还不如去地底下和大家团聚。

匆匆出门的叶其修放了信号，不到刻钟就有人找来了。

“盟主。”

“嗯。帮我找点儿东西。”

他随便点了几个名字，小孩儿嘴里那几个爷爷婆婆姐姐老师的详细生平、等他买好白玉糕就都呈上来了。说来也奇怪，这些资料对他们做的坏事用尽笔墨，前面的起因倒是语焉不详、像是故意瞒着什么似的。比如花无心在长乐郡主诞下一子时闯门而入杀了刚出世的幼子又将郡主毁容、资料上说这是邪魔本性，却没人提起曾经被虐待抛弃的少女。他匆匆翻了几页就放下，无需再看、事实显而易见。

“我还要在这里待上几日，你们先行回去。勿要多言。”

“是。”

他借了属下的马，轻骑出城、回到霞蔚谷。

满地狼藉早被人收拾干净了——哦，倒也没有。邪魔们还是横尸遍野，名门正派半片衣襟都没留下。

好几天了，尸身都开始腐烂。他没嫌弃，一具具搬到谷底、找到小孩儿说的碑林。那里也被名门正派们翻出来了，各个开馆劈碑、陈年白骨曝于荒野。

他一具具装回去，扶起倒掉的碑、坏了就立新的，竹枝裹着剑意在石头上刻下遒劲有力的字迹，等他全部收拾完、已经天光大亮了。

他看着归于整肃的碑林，数了数、一共一百三十七座。

他擦了把额上的汗，跪下来——衣摆都没撩、反正一整夜过去早就灰头土脸了。

他对着碑林磕了三个头。

“对不住。”

他说。随即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他身后火光漫天，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得到消息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都道邪魔逆天而行触怒天颜，这才引得大火焚身、死后都不得全尸。

实在是大快人心。

叶其修不管他们怎么说。他累了一夜、回房间前去看了眼小孩儿，小孩儿已经醒了、看到他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以为他被人打了。

“我没事。”

叶其修说。

这才想起来已经在怀里揣了一夜的点心，早冷了。

“我…… ”

他犹豫了下、把霞蔚谷的事跟小孩儿说了，包括每个碑叫什么。

“一共一百三十七座，包括……你姐姐。外人叫她紫煞，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就刻了阿紫姐姐。如果不烧掉，可能还会有人去挖尸掘墓，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小孩儿点点头，跟他说多谢。

他又想说什么，忍住了、合上门出去。

“我去洗漱休息，你想吃什么摇那个铃铛会有人上来。别怕，这里的人我都认识、没有人会伤害你。”

小孩儿点点头说好。

叶其修是真的累了。这一觉睡到了次日大天亮。小孩儿一整天一动不动坐在榻上，除了下人定时定点儿来送药送饭没别的反应。他把药喝了，饭却一点儿没动。直到月上中天、四周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了，他才小声哭出来。哭了好一会儿、饿意涌上来，才拿起早就凉透硬透的奶糕小口小口地咬。

甜的。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