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在他床边睡着了。
梦中她穿着公主的常服,红裙迤地,走入监牢深处。光线清冷,角落里有一个少年蜷缩着,他还穿着黑色锦衣,只是染了血,小脸埋向墙壁。
“喂。”她叫了一声。
少年的身子动了一下,一张脸慢慢转过来,脸上深黑的阴影逐渐为银白的冷光照亮,一双凤眸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后便飘摇到不知名的地方。他生得很俊,眉宇间却藏着阴鸷孤绝之色,身上虽染着血污,却挡不住高贵清冷之气。她看到他衣下还摆着一副棋盘,也不知在这样的地方,能有谁和他下棋。
于是她走了过去,在他对面蹲下,试图看清那棋盘,却怎么也看不清。
脖颈上忽袭来一只手。是那少年的手,骨节分明,却也苍白得吓人。
“他们说,你是来偷心的。”
“你接近我究竟有何目的?!”
她很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努力地动。
“我该趁在你偷心之前,杀死你。”脖子上的力道又大了。她无法想象一个重伤的少年在这样境况下还能将自己一个公主掐死。朝两边看了一下,监牢里的看守竟不知何时都走了个干净。
她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随后她在梦里挣扎起来,是生的**。
可那只手最后却化成了一汪水,眼前的少年也化成一缕烟消失了。她大松了一口气,来不及思量,就醒了过来。
仰头一看,原来是上边不知什么地方在滴水,冷水恰打在她脖子上。
“赵姑娘,请你出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屋内。扭头一看,竟是暗影。
他这一次显得格外冷淡,只瞟她一眼,便来到孟待云榻前。她也随着看过去,他那么平静地躺在那里,胸口中的是一支毒箭,刚经过基本的伤口处理。是否能熬得过,还得看天意。
“他怎么样?”她尽可能平静道。
“你又一次暴露了。这支箭是陛下想杀你的,他却为你挡了箭,你认为陛下会怎么想?”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应该离开。”
“你不是早就想离开了么?”
“等他好了,我再走吧。”她说:“先生一向最有办法,一定可以帮忙。我恳请你看在上次我赶往救他的份上,答应我这一回。”
“那如果好不了了呢?”暗影叹了口气,“此箭上可不是一般的毒。”
“不管怎么样都要尽力一试。我相信他之前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这回也一样可以。”
“这回不一样了,赵姑娘。”暗影为他施了针后起身道:“我还有件重要的事去办,有话下次再讲。”
“谢谢。”她说。
他虽然看去很生气,但实际上还是帮了她。否则,她怎可能留在他身边照顾到现在呢?
“呵。”
“先生留步!”她忽然说,“我听说,千机阁若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告诉买主他们应得到的消息,买主便可以提出另一个要求,是吗?”
暗影停住脚步,“你说。”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请教先生。这世上怕是没几人能解答此事,先生是其中一个。”
二皇子仅剩的几人,果然找暗影军师来求证了。暗影点了头,众人这才信了,此事果是二皇子的主意。孟时谦却是一直禁足府中,翠微也当然并未将实情告知于他。
五公主孟微澜一向和平稳重,也不惹事。这日她正在屋里逗弄鹦鹉玩儿,却有侍女进来说有人求见。一问是谁,便笑着说不见,侍女却又对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孟微澜闻言脸色一变,“此事她一个宫女是怎么知道的?”随即便请了那客人进来相见。
淳熙只大大方方走了进来,五公主请她坐了,又将一应仆婢支开。
“见过五公主。”
孟微澜冷笑,“亏你还行这礼,只怕是口不对心吧。”
“公主与我无冤无仇,我也并非有意要拿着这把柄威胁于您,只是实在有事相求。”
“哦?”
“我要与陛下见上一次,只怕他不肯听我说话,还请公主帮我。”
孟微澜品了口茶道:“父皇日理万机得很,不说你了,连公主们都难得一见。你有什么事,不妨告诉我,等我有机会便代为转达,如何?”
梅淳熙摇头道:“并非是信不过公主,只是此事对我而言十分重要,我必要亲口告与陛下。此事公主不知,对你也是好。毕竟知道的越多,反越是危险不是吗?”
“本公主若不答应你,你便将你知道的事情说出去是么?”她道:“就不怕我现在将你灭口了?”
淳熙笑道:“公主并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幻灯节上的事情想来你也有所耳闻,所以应当知道陛下一直关注着我。公主杀了我,岂非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时……”
“够了!你一宫女是如何知道本公主之事的?”
“现在问这个还重要吗?您身为公主,知道了太子与池大人谋划克扣行军粮草的事却隐而不报,这件事丢给朝堂上那帮老人们去,免不了又是一通热闹。公主虽也喜欢看热闹,想来这个热闹却不喜欢看吧?”
孟微澜恼怒而笑,“你想如何?”
孟礼头痛三日了。
太子通敌叛国,论理该废;二皇子行大逆不道之事,加之这回提前败北,看着也是成不了器;八皇子看来倒是让他大为意外、刮目相看,可这次竟然为了一个婢女以身挡箭,让他大为光火。再观其余诸子,非幼即弱,朝堂上一帮臣子又闹腾得紧,这可如何是好?
正烦恼着,苏公公忽然来说,五公主请他晚间赏月。
“微澜这孩子怎么突然想到邀朕赏月?”孟礼觉得奇怪,转瞬却又抛下这情绪,“罢了。进来本就烦恼得很,与女儿一同散散心也是忙里偷闲的乐事。她还有说什么吗?只是单纯邀朕赏月?”
“没有了。”苏公公摇了摇头。
孟待云醒转之时,身边不见了淳熙,暗影正好办完事回来。他忽然一个猛子要从榻上坐起来,却扯得伤口一阵剧痛,又躺倒下去。
“她没事。”暗影见他如此,愤恨地说道。
“去哪了?”
“去办了你之前交代的事。”
“我说她呢。”
暗影摊了摊手,“我管不了她,应该没什么事。”
他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目光炯炯看着他,“我知道你和乐浮白曾有过一段渊源……你将那样东西放在左面墙壁暗格第三个地方,她自然会知道。”
暗影闻言大惊,慢慢地站起来。最后,他的声音终于随着情绪爆发出来,“你是被误会的!现在却要自我栽赃?何苦来?!”
“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他阖目道:“这箭上的毒我是知道的,怕是不好。若是就这么去了,倒不如就让她误会我,如此恨着我,就不会难过。淳熙心思聪颖,若直接告知与她说她反会起疑,唯有让她认为是自己发现的线索证据,才会深信不疑。”
“你不会有事的。”暗影露出愤怒的笑容,“知道乐浮白怎么说你吗?霸星,是不会有事的。更况以往那些日子你都过来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我会尽力,只是说如果。”他嘶哑着道:“你一定要照我说的做。如果我去了,就当这是遗愿了,我在地下也会感激你的。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她那样好,如果能因恨彻底放下我,也不会找不到疼她的人,我不能叫她因为我而痛苦一辈子吧。我又是谁呢?”
“疯子。”暗影说着又叹了口气,“想来我从前对展云,也有这样的痴心。”
“你现在的样子,真是一点也不像你。只要与她有关,你就不像是原本的你。”
孟待云苦笑,“你又怎么知道,她面前的我就不是原本的我呢?”
“我可以照你说的办。但你也要答应我,不可再做会死的想头了。”
他想了一会儿说:“好吧。”
月下美人图。
是生动鲜活、近在眼前的、真实的一幅绝世名画。
孟礼应邀而至,却不见五公主,只看到一个极美的女子正站在月下等他,只着极简单的衣饰,不声不响的。
竟是那个女子!
他差人寻了许久,她似是隐身了似的,未想到现在竟……!?
她已经看到他了,却并没有过来的意思。孟礼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挥了挥手让左右人全都退下,自己走了过去。
恍然一瞬间,却又似回到了从前……
他即刻令自己清醒起来,拿出了平日的威严来,向她道:“你到底是不是她的女儿?在此等朕意欲何为?”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不论是不是,陛下不都想让我死吗?我回答你还有什么意义?”她说着,语气里带了几丝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