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北齐出兵。孟时谦出府挂帅,孟待云为副帅,共统领七十万人马出征。孟礼虽对孟时谦雷霆之怒,却因两军交战在即,又早已任命了他,只得暂将他放出。
此战若不能将功折罪,二皇子之新旧账将一起清算。
出征之日,二皇子与八皇子并驾。孟待云走在他后头一点,却见孟时谦有意放慢了速度,等着他上来道:“八弟近段时间过得可滋润啊?”
“如常。”孟待云道。
孟时稷迎风大笑,“想当年你还是个傻儿,我们众兄弟姐妹一块儿吃米糕。你不晓得吃,我便拿那吃食来逗你,让你跪下学三声响当当的狗叫,我便把那米糕与了你。大家都看着你,谁承想你竟真的学狗叫,可好笑,父皇又正巧赶过来看到,也跟着笑了,大家伙便带着你一起玩,好不快活日子!可惜啦!儿时的快乐总一去不返。”
孟待云面上平淡无波,“真希望二哥到了战场上,还能如现在这般谈笑风生。”
“你此话何意?”孟时谦剜他一眼,又笑道:“八弟在那屋子一拘便是十几年,还从未见过见过大场面,更况是两军交战。到时烽烟一起,只怕你尿裤子都来不及。若是慌了,记得叫你二哥帮忙。”
“二哥在府中禁足了多日,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了。”孟待云笑道:“只是这身子骨还是金娇玉贵得很。要不为弟先帮你提前试炼一下。”说着扬掌轻轻一推,竟正中孟时谦胸口,对方一个猛子忽然跌下马去,惨叫一声。
“二殿下!”后面的人见状大惊,慌忙都涌上来相扶,整个队伍也停住了。
出征之日主帅落马,乃是大不祥之兆!
“八皇子!您在做什么!?”一个上前来的兵丁怒气冲冲问道。
孟待云笑,“二皇子殿下生了病,需要休息。你们还不把他带下去?”
“生病?!什么病?”
孟待云摊摊手,“我又不是大夫。这病请军医看过便知。若是误了时间伤了二皇子的身体,你们几个脑袋担得起啊?”
几人听他如此说,纷纷都不敢不信,忙赶着将孟时谦拉到后头车子里坐着,请来军医给诊治了。
孟时谦心中暗骂。“大夫,本殿没有事的,只是方才……”
军医慌着打断道:“殿下可不能大意,还是让在下给您看看吧!这万一有什么事,在下可担待不起,一切都早治得为好!来!”
如此这般,便将孟时谦巅腾了一天一夜。
待到了前线,可有你受的,孟待云!我禁足之日,你竟不帮我,可见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在演戏。说不定从前也是演戏。他心中暗自咬牙想道。一面想,一面觉得不可置信,又气愤难耐。
淳熙一走半个月,在两国边境线上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这是家特别的客栈,坐落于山上。白天出了客栈门,往山上而去,可寻得一处绝好的观景之地,将南北两边的景致都尽收眼底。
客栈主人是位太婆,每日清晨洒扫,晚上很早就洗睡,帮手客人也是寥寥。
这天淳熙观完景回到房中,却听见隔壁有人说话,一男一女,却像是师父与暗香。
她和他们有很久很久未见了,如今一听故人声音,不由打开房门出去,站在他们门外,接着听。
两军大战在即,听闻南诏这次也是以太子为帅。师父按说,应该也为辅佐,为何会与暗香两个人来到这地方?心下正疑惑着,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她差点儿跌下去,却撞在了一团软软的棉花糖上。
暗香惊呆了看着她。
“淳熙姐姐?!”
乐浮白也跟着走过来。
她一时感莫能言,“……师父、暗香?!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乐浮白实是跟着淳熙从前的猎鹰过来寻到她的,但此事并未与暗香实说。如今终于见到淳熙,便道:“此是两国交界处,为师特来查探地形情况,顺便把暗香带了出来。”
“淳熙,进来说话。”
“是,师父。”
“淳熙姐姐!!”暗香黏住她的胳膊不放,嘻嘻笑道:“看来这次跟师父出来,真真是对的!居然碰到了姐姐!我差点担心你死了呢!”
淳熙哎哟一声,点她道:“笨暗香,我哪里就死了?!”
“嘿嘿,见到你真好!”暗香把脑袋靠在她胳膊上。
“你们姐妹要叙旧,一会儿有的是时间。”乐浮白道:“既然在这里遇上了,那为师便也有话与淳熙说。”
“师父。”淳熙看着他。乐浮白依旧和从前一样,白衣白发,纤尘不染的样子。只是比原来略略瘦了些。不由问出道:“您这几年可还好?”
“其实我,尤其是疏影,师姐,她一直挺记挂您的,总说着想回去。”
乐浮白听了奇道:“你不恨她?还帮她说话?”
想来是师父对之前的情况一清二楚,她心想。又说:“我不过说了个实话。至于恨,还没那个必要。另外疏影毕竟是师父的大弟子,我若恨她,师父也必不好过。”
乐浮白心里有些触动,“她原本可以去救你。但她不仅不去营救,反拦下了要救你的人。这些为师都很清楚。你这些年,也受苦了。”
淳熙慢慢摇头,眼中有些闪闪的,又扭开头去,“师父您,这是第一次说我苦了。其实我也还好。我,我没什么的。”
“等这场仗打完了,我就带你回去。”乐浮白忽然说道。
“什么?”淳熙轻声疑惑道。
“回南诏,与你母亲团聚。”
“这、师父?”她一瞬大为吃惊,面上淌下两行泪来,“母亲她如何了?”
“为师答应过你照顾她,必不会食言。”乐府白温言道:“此战由太子挂帅,我为辅佐,又有你和疏影带来的行军布防图在手,想来我们是稳操胜券。只是凡事都怕万一。”
“何、何意?”
“此战关乎我南诏存亡,不可容意外发生。正好,你之前带回的信我都看了。北齐君主患有隐疾,可谓绝好的机会。”
淳熙微微睁大眼睛,“师父的意思难道是,诱使他的隐疾提前发作,乱了北齐后方,以牵制其前方军队?”
乐浮白目露欣赏之意。“不错。”
暗香正听着云里雾里的,却忽然道:“师父难道又想让淳熙姐姐去做这件事?”
乐浮白和淳熙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暗香又说:“这不可。姐姐好容易出来的,怎么又要过去?那北齐皇宫如狼似虎的,还不危险吗?!师父要不交给暗香去做吧!”
淳熙苦笑,“你这傻丫头,这种事你怎么做的来?”
暗香鼓起腮帮子,“你瞧不起我呀!?”
淳熙摇摇脑袋,轻轻叹了口气说:“好吧!你现在去把后厨那只鸡给杀了,做成鸡汤端上来。你要是能杀得了那母鸡,我就信你能给北齐的王下 毒。这总该瞧得起你了吧?”
“去就去!哼。”暗香一溜烟跑向厨房。
她实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吃过鸡肉,却从未宰过鸡,甚至怕鸡来啄她。跑出去时她内心一点儿底也没有,却还是愤愤地想,说不定我就行呢!?
“暗香说的不错,但为师已授意陈沐青做此事。”他拍拍她的肩,“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为师实在不忍心再派你前去了。”
淳熙又是大为意外,“师父您怎么……”
“你很奇怪是不是?”乐浮白苦笑。“你是个好孩子,本不该受这苦的。”
“师父快别说了!”她站起来,给他沏了壶茶,“您大老远来,想必也累了,好好歇一歇吧,若有什么要跑腿的事,尽管吩咐我和暗香就好。”
入夜,悄无声息。她披了斗篷到山顶去看月亮。
师父心中还是很在意我的吧。可是我,我还是……她心里这样想着。
但是,也就这样吧!
也不知道八皇子现在如何了。我离开了这么久,他会否想起我?
奇怪!我想他做什么,那个骗子。倒像是我还记挂他似的。
奇怪,难道我真的记挂他吗?
就因为他不顾生死地闯进火海救了我一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可我不是也救过他嘛!?我们扯平了!
如此想着,想将头绪理清,谁知心下却越来越乱。周遭一片静谧如水,她的心却静不下来,堵得心慌。
可是四处静无一人呀!只有她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只有月亮,无声的月亮。
月华普照之处,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的人之间,都可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