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元和谜案 第12章 离合诗谜

元和十二年，九月初五，日入光销。

举目远眺，天边燃烧着烈焰似的红云，一团大火球似的太阳正笼罩在漫天血染中，哪怕在落霞似锦的壮丽中，也犹自闪耀着落日余晖。夕阳晚照，天空中行行大雁列队飞过，也许是刚刚自北方迁徙而来，正在成群结队地筑巢觅食。岸边青草的翠色减了几分，桥下水中红莲的花瓣已见脱落，街边的柳树添了几点黄叶，金秋丹桂早已十里飘香。

一个身材颀长壮硕的佩刀男人和一个身着碧色襦裙的少女并肩走在秋意盎然的街道上。他们已经走到了府衙附近。

“青宁，你和江姑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佩刀男子正是苏州不良帅闻道，与他同行的少女自然是药王谷的祝青宁。

“一个多月前，我上穹窿山采药，在三茅峰上真观附近偶然遇见的。对了，那天是中元节，七月十五，她去上真观上香。当时她裁符纸，不小心划伤了手，我医者仁心，心地善良，自然好心上前给她上点愈合伤口且不会留疤的药。”

“然后你们交谈甚欢，就一见如故？”

“江姐姐为人和气，博古通今，相处起来非常舒服。你别看她和你不怎么讲话，那是因为和你还不熟，而且你看起来太凶。其实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一直到处游历，除了地理博物，对于江湖上的事情更是博闻强记，所知甚广，让人很愿意与她亲近。”

祝青宁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突然站定看着闻道说：“闻大哥，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虽然江姐姐在认识老鄢这件事上骗了我们，但是她绝不是杀酒肆掌柜的凶手。不是我心里头偏向她，而是昨天晚上，不对，昨天一整天她都和我在一起，陈二郎不是说了贾斯是昨天酉时左右被杀的吗？她根本没有作案时间，而且也没有动机。就算是和……”祝青宁放低了声音，“就算她和无妄楼有关，她也不像是杀手，你看她周身气质哪里像是杀手？”

“她是用剑的对吗？”闻道突然开口。

“她随身带着一把长剑，你也看到了。但是我们每天就是吃喝玩乐，又不用打架，我没见过她的剑出鞘。不过老鄢说过一句她的功夫不弱。”

“你可知江姑娘年纪？”

“我还真问过，江姐姐是四月生的，今年二十有三。”

闻道沉吟道：“二十三，姓江，用剑……”

“怎么？你认得她？”

闻道没有回答祝青宁的问题，只是说：“若有机会你看看她那把剑，不要主动去看，等她剑出鞘时留意一下，其他的都不要做，不要惊动她。”

祝青宁叹了口气，“你还是不相信她，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晓得的。”

二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苏州府衙。

昔日吴王阖闾命令伍子胥建城，伍子胥象天法地建造成阖闾大城，也就是今日的苏州城。大城之内又建一矩形小城为王宫所在，四周都环绕着不高的城墙，分别在南、西、北方开三扇城门，唯有东方没有城门。

据《吴越春秋》里记载“陆门三，不开东面者，欲绝越明也。”

因为吴国的劲敌越国恰好在吴王城的东面，以此寓意绝断越国，葆吴国永安。现在的吴王宫被称为吴子城，乃是苏州府衙重地，州府机构、教场、仓廪府库等皆在此内。

闻道带着祝青宁从阊门过来，所以走最近的西边城门进了府衙。

“闻大哥，你到底要我医谁啊？是你哪位同僚生病了吗？怎么神神秘秘的。”

“进去你就知道了。”

二人自西门进去没走多远便走上了个凌空建起的长廊，长廊下是个大池塘，这时节池上荷花渐凋，碧叶褪绿，三三两两的鱼时不时翘头出水面，浑然不知寒冬将至。

穿过长廊，左拐入假山成群的花园，走过草地上一条被人踩出的小径，来到了一个不大的院落，院中北、西、东三面各坐落幢房屋，中间立着棵一人都抱不住的大槐树，周遭只有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格局有些奇怪。

祝青宁忍不住发问：“闻大哥，府衙中谁在格局这么奇怪的院子办公啊？”

“死人。”

祝青宁杏眼圆睁看着闻道，“你……你是要我给死人看，不是，是验尸？？”

“进去吧。”闻道打开正北方的那间屋子走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常年不见阳光，屋子里潮湿阴冷，虽然是秋天，天气凉爽，尸体还没有腐臭，但是祝青宁常年闻各种药材，对气味很敏感，一进屋还是被那股说不出来的潮霉死气熏得拿手帕捂住了鼻子。“这是府衙里的停尸房？”

闻道不置可否。

房间中有几张停尸的床几，但是只有一张床几上铺着白布，底下盖着一具尸体。闻道走上前去掀开白布，这具尸体是趴在床几上的，祝青宁看到尸体的模样后咧着嘴深呼吸，一吸气一股霉味冲入鼻腔，她五官瞬间都扭曲了。

房间里唯一的尸体正是苏州刺史，不，应该说是前苏州刺史李复言。

“闻大哥，我虽然也没少和尸体打交道，但是那都是疑难杂症正常死亡，顶多中毒而亡，有些死相虽惨，但是我是真没见过被生生剥下一层皮的尸体，而且这切割的也太工整了吧，凶手是什么变态啊。”祝青宁皱着眉对闻道说。

“我不是要你来看切割的工艺，他的身上，除了左胸处那个明显的致命红点外，其他的地方也隐约可见几个小红点，你看看是不是针刺过后的痕迹。”

“小红点吗？”祝青宁把手帕折成倒三角形状系在了脸上，然后走到李复言尸体前从随身携带斜跨布袋里取出一双薄皮子手套戴在了手上。她细细检查李复言肩背处以及腰腹处，在被剥皮的边缘处看到了几个浅浅的小红点。她又看向李复言的臀腿，上面三三两两的也有小红点的痕迹。

“确实是针刺的缘故。”

祝青宁抬起李复言的右手，看向他无名指处的骨节，又到另一边去看了看他左手无名指的骨节，然后又仔细翻看了他的两只手掌和手腕。

“这有可能是……闻大哥，你把他翻过来我看看。”

闻道上前把李复言翻身至平躺。

祝青宁先向李复言的膝盖处，然后又仔细查看了他的脚踝和肘部，回身对闻道说：“我先看了他的肺穴，上面有浅浅红点，明显是针刺的痕迹。我又仔细检查了他的合穴、原穴还有络穴，不意外的也看到了针刺的红点。肺主皮毛，一般在做手术时，没有药物的情况下，会针刺肺穴来起到麻醉的效果。而他身上我刚刚说的那几个穴位也被施针，正是体针麻醉中的循经取穴之法。所以他应当是被人以针灸麻醉止痛。”

“麻醉？”

“对了，这个施针之人功夫不到家，也许还用了麻醉药酒或者麻沸散一类的药物也说不定，闻大哥你可以去调查一下。”

“如果他被麻醉的话，那凶手就是先剥了皮再杀了他，可是既然已经要杀他了，为什么还要在意他被剥皮时痛不痛呢？这不符合常理，而且就算是为了减少现场的挣扎，凶手完全可以给他下迷药，再剥皮杀人，何必这么麻烦呢？”

祝青宁叹了口气，“这些我就不能给你查验出来了，我只是个大夫。”

闻道掀过白布重新盖住了李复言的尸体。“有劳你了，青宁，我们走吧。”

闻道和祝青宁离开了停尸的院子，向府外走去。

已经快到戌时，天光大暗，抬头隐约可以看见灰蒙蒙，雾绰绰，遥不可及的几颗星星，与入夜后在黑色的天穹中明亮的辰星不同，寥寥数点星光在黄昏时的天幕中若隐若现，看得并不真切，就像是置身于这件迷案中的人，眼前云遮雾绕，昏暗无比，什么都看不清楚。

快要宵禁了，祝青宁骑着闻道借给她的一匹快马离开了，闻道送走她之后独自回家。他并没有住在苏州府衙为他们安排的住所，而是单独在多为普通居民的坊内租赁了一间小院落。他喜欢在这样富有烟火气的民居之中看着玩闹的孩童，拌嘴的夫妻，这些家长里短让他感觉得到自己切实的生活在尘世。快走到自己的小院子时，闻道看到附近的幼童正在一起骑竹马，他们发自内心的快乐笑声让闻道也不禁弯起嘴角，停下脚步看着他们嬉闹。

其中一个孩子看到了闻道高喊：“大叔！”

闻道走到孩子面前蹲下，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了今日在乐云楼秋娘送他的，油纸包着的石蜜，送给这个孩子，孩子兴高采烈的收下了。

“七郎，把塘分给大家吃。”

七郎把油纸包打开，给孩子们挨个分糖，孩子们都笑着拿起来塞进嘴里，但是其中有一个手拿兔子灯的孩子却没有接。闻道过去蹲下问他：“小郎，你不喜欢吃糖吗？”

唤作小郎的孩子盯着自己手中的兔子灯说：“想不明白就不吃。”

“大叔，你别理他，他非要猜出我这盏兔子灯上面的灯谜。”

“灯谜？”

七郎又一次把糖递给小郎，又一次被拒绝了，他气鼓鼓地想了想说：“我告诉你谜底吧！这是一首离合诗中的两句，谜底就是我的姓氏，一个鲁字。渔父屈节，水潜匿方，与峕进止，出行施张。第一句的渔和第二句的水正离出一个鱼字，第三句的峕和第四句的出正好离出一个一和一个日，合在一起不就是鲁？”

小郎连忙拿起灯谜看了看，终于露出了笑容，“原来如此！”

“离合诗？”闻道喃喃地说了一句。

“大叔，谢谢你的糖，好甜呀！”七郎向闻道道谢，其他的孩子也纷纷表示石蜜很好吃，他们很喜欢。

“下次再给你们带。”闻道草草回了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他从荷包里匆匆抽出昨夜在贾斯口中发现的那张纸，打开看上面的诗句：

世上许刘桢，能拾木兰枪。

湘水桃花色，沅流杜若香。

翱翔游广囿，逍遥泊口间。

水影摇新月，滩声聒夕阳。

这也是一首离合诗。

第一句的桢和第二句的木，离出了一个贞字，第三句的水和第四句的沅合出了一个元字，第五句的囿和第六句的口离出了一个有字，第七句的水和第八句的滩合出了一个难字。

把它放进李复言口中的人要传达给读诗人的意思是：贞元有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