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门注意,直播即将在五分钟后开始,请再次检查设备,进行最后一遍调试......三、二、一!”
导播一声令下,镁光灯在一瞬间同时亮起,将原本漆黑一片的演播室照得亮如白昼。
祝珏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坐在左侧的高脚凳上。因为不适应这短暂的光线变化,她微微眯起了眼,缓了几秒钟才逐渐看清演播室内的场景。
她的对面,演播室右侧,如出一辙的高脚凳上,坐着同样穿戴整齐、梳着光亮油头的罗宣。他正低头整理着黑色西服袖口,似乎接收到祝珏看向他的目光,便也抬头看向祝珏。
祝珏冲他露出了一个礼貌客气的微笑。罗宣眼角余光察觉到对面亮着红灯的摄像头,便也对她会以客套的一笑。
在摄像镜头里,两人相视而笑,气氛似乎十分融洽,只是对望着的二人彼此都心知肚明,今天的直播结束后,只能有一个人笑着走出演播大厅。
正对面是神色严肃的导播和摄像,她们的身后,是几十排、足可容纳二百多人的观众座位,此时此刻已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观众席正中间的位置,坐着沈慕照和裴叙妹兄。两人没有交谈,均正襟危坐,目光直直地落在前方的她和罗宣身上。
祝珏又将视线移远了一些。观众席最外侧的不起眼角落里,一个身形修长的人穿着黑连帽衫,帽檐拉得低低的,将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看起来颇有几分神秘。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祝珏摸出一看,崔子龙给她发了新消息。
“已就绪。”
短短的三个字,但在此时的祝珏看来却十分令人安心。
很好,看来大家都到位了。
祝珏将手机放回口袋。与此同时,主持人走进了演播室,同她和罗宣笑着招呼过后,便在大厅正中央的主持台落座。
导播的声音在耳麦里再次响起,“直播倒数十秒!十、九......三、二、一!”
“各位观众中午好,欢迎收看今日的襄州政午......”
主持人娴熟地进行开场白,然后是祝珏和罗宣两人作为节目嘉宾起身向观众打招呼。两人刚落座,便听得主持人含笑道:
“今天的节目有一点特殊,那就是我们同时开通了线上直播频道,观众朋友们可以在收看节目的同时,在评论区进行实时点赞、留言和互动。到嘉宾辩论环节时,我们还会启用身后的这块大屏幕,实时滚动显示大家对于两位嘉宾发言的看法,并在辩论环节结束后进行投票......”
在场观众们忍不住发出了“哇”的惊叹声,一时骚动起来。
好家伙,居然玩这么大!
不仅要直播辩论,还要当场直播观众的评论!
而且还是当着两位辩论者的面直播观众对她们的评论!
简直就是“公开处刑”现场!
主持人显然对观众们的反应颇为满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也就是说,两位嘉宾在辩论时,可以即时获得观众们的反馈,投票结果也会在节目结束前公布......”
即便对今日辩论比赛的激烈早有心理准备,祝珏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顺着主持人的手势看了一眼身后的显示大屏,旋即收回视线。
对面的罗宣佯装惊讶地挑了挑眉,也扭头看了眼大屏,随后无奈地笑着望向她。
祝珏看得分明。罗宣的眼底里没有惊慌,反而暗含着几分稳操胜券的从容。
祝珏心中轻笑一声。她大概猜得到罗宣今天会出什么牌,而罗宣绝对想不到自己手上握着什么会叫他惊慌失措的东西。
只要,事情能按照她计划的那样按部就班地进行。
* * * * * *
节目依照既定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另一边的观众席上,自打主持人宣布观众评论会在辩论环节直播的消息后,谈论声就没有消停过。
公众本来就对祝珏和罗宣打对台这件事格外感兴趣,现在节目组还把环节设置得这么劲爆刺激,更加激起了她们观看直播的兴趣。
在场的两百名观众通过自己的社交媒体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直播频道的在线观看人数蹭蹭地直线上升,一下从二十万人激增到八十万人,一跃成为了午间的热门。
写字楼里的白领们,一边吃着外卖,一边手机里放着直播;餐馆饭堂里的公共电视上,好事者投屏了辩论直播,吸引了一大群人围坐在四周观看。
沈慕照看着大屏顶部显示的不断增长的观看人数,若有所思。
“节目组把声势造得这么大,这下她们可没有退路了”,裴叙钮上西服背心纽扣,语气故作感慨道。
“这不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吗?”沈慕照侧头看向他,眼里带了几分警告,“裴叙,传媒领域我比你根基深、人脉广,你最好别想耍什么小动作。”
裴叙心跳漏了一拍,面上仍镇定道,“我为什么要耍小动作?我组织这场比赛,就是为了选拔出更优秀的竞选者。要是赛制不公平,今天的选拔还有什么意义?”
沈慕照沉默了,像是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裴叙看着她的样子,强忍着嘴角上扬的冲动,一脸认真地观看起节目来。
他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地遵守什么公平比赛的规则。事实上,他早就获知了电视台要在辩论环节显示观众评论的计划,并为此做了相应的准备。
他贿赂了负责投屏观众评论的技术员,在系统中安装了智能筛选程序。到辩论环节时,屏幕上只会呈现出对罗宣的好评和对祝珏的恶评,现场效果就会是罗宣战胜祝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至于投票环节,那位技术员也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一定会让罗宣的票数高过祝珏。
届时,在场的所有观众,以及收看直播的近百万人,都将见证罗宣的胜利,以及祝珏的溃败。
裴叙坐直了一些,金丝半框镜片下的眼睛闪烁着精光。
结果已经注定了。今晚,他只需要耐心等待。
* * * * * *
“不知不觉间,我们的直播在线收看人数已经超过了九十万人!可以看出大家今天对于节目的热情真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主持人一张脸笑得和花似的,“那么接下来,就是大家一直期待的,最紧张、最刺激的‘争锋相对’辩论环节!有请两位嘉宾移步至我的左右两侧。”
祝珏和罗宣依言上前。长方形主持台的左右两侧各设了一台麦克风,两人就在麦克风前站定。
“本次辩论总计二十分钟,双方先轮流进行五分钟的发言,随后进行十分钟的自由辩论。在自由辩环节,双方可以打断、反驳对方的发言,但各自发言的总时长不得超过五分钟。两位都清楚了吗?”
祝珏点点头。对面的罗宣也颔首。
“好,那么辩论环节正式开始。下面请听今天的辩题......”
主持人持着手卡,脸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最近暮雨机械董事长江蕴出轨一事在网上引起了极大的讨论,两位嘉宾对此也都表达过各自的态度,并且持有相反的立场,借着这个机会,让两位面对面地就此事进行全面深入的讨论......”
祝珏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就知道,节目组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流量密码。
主持人瞥见她脸上的苦笑,有些好奇道,“祝珏小姐,您怎么忽然笑了?”
“我记得不错的话,我们这档节目叫做襄州政午吧”,祝珏道,“我以为,今天的辩题会是那种传统的政治辩题。结果没想到是名人八卦,有点失望呢.....”
主持人有些尴尬地干笑了几声,旋即说了些打圆场的话,轻巧地转移了话题,“那么下面就开始了,由我右侧的罗宣先生先发言。”
罗宣点了点头,道,“我的立场还是和之前一致。婚姻中的双方,无论感情如何,都应当对彼此负有最基本的忠诚义务,不能因为出轨者其他方面的成就,我们就她在道德上犯下的过错轻轻揭过。至于祝女士发表的那段为江蕴开脱的言论......”
他刻意顿了顿,随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道,“据我所知,她最近和江蕴私下来往很频繁。就在上周,江蕴的私人账户转出了八十万,而接收这笔转账的账户,就在祝珏女士的名下。”
这个爆炸消息一抛出,观众席立时议论纷纷起来。
“我就知道,她肯定收了江蕴的钱才帮她说话。”
“就是,明明之前都一直很低调,突然站出来趟这趟浑水,肯定是有利益关联啦。”
也有人对此表示质疑,“说收了钱就收了钱?也得拿出证据来吧?”
嘤嘤嗡嗡的议论声没有停歇过。
祝珏面不改色。
她一点也不奇怪罗宣为什么会知道江蕴赞助了她八十万,也不准备向他质问证据。
因为她知道他早就为此做了准备,向他求证只会求锤得锤,让自己的场面更加难看罢了。
这就是罗宣计划里的最后一环:当众揭露江蕴对她的赞助,然后以此摧毁她之前言论的可信度。
祝珏的目光移向观众席中间的位置。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她隐约能看见对面沈慕照沉静的神情。
不着急。
一切都在掌握中。
“至于祝女士在回应里所说的,应当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关注工人权益保障这样的严肃议题。事实上,我也认同这一点,我并没有忘记我获得现在的名声是因为谁,我要为谁说话。在谴责名人的不道德行为的同时,我也同时在推进工人权益保障的相关事宜,这两者并行不悖。如果仅仅因为我站出来对江蕴的事情发表了几句看法,就以此谴责我不够关心工人权益,恕我直言,这实在毫无逻辑......”
罗宣毕竟是专业的政客出身,他这一番话,配上抑扬顿挫的语气和手势,确实听起来很有煽动力。观众听着罗宣的一番反驳,都不自觉地微微点头附和。
后侧大屏幕的实时评论区里,“赞同”“说得好”“精彩”等词不停刷屏,中间夹着几句对祝珏的谴责和嘲讽。
看起来,舆论几乎一边倒向了罗宣。
“祝珏情况不妙啊”,裴叙道,“但愿屏幕上的那些评论,不会影响到她的发挥。”
沈慕照抿着唇,一语不发,目光紧锁着演播大厅里的二人。
五分钟的发言时间很快结束了。
“感谢罗宣先生,给我们今天的辩论开了一个非常吸引人的头。可以看出,您对于今天的辩论确实是有备而来。”
主持人意味深长道,旋即又看向祝珏,“不知道祝珏女士能不能顶住罗宣先发制人的压力,给我们带来更加精彩的内容呢?祝珏女士,有请。”
祝珏收回瞥向大屏幕的视线,清了清嗓子,随后神色平静地看向观众席。
她微微附身,靠近桌上的麦克风。
“首先,我要承认,我确实接受了江蕴的资助。”
祝珏的声音通过面前的麦克风,回荡在演播室的每一个角落,又沿着网线传进了收看直播的近百万人耳中。
观众一片哗然。
对面的罗宣怔住了。
观众席上的裴叙也一下子愣住了。
沈慕照则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唇角。
“但是......”
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祝珏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
“除了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罗宣先生方才的发言,全是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