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龙紧盯着电脑屏幕上端的那行字,一字一句地将完整的检索结果念了出来:
“罗宣。热度指数25080。检索排位1。关键词:襄州工人抗议压薪组织者......这么看来,这个罗宣也参与了抗议活动?”
“可是,我们的队伍里没有叫罗宣的人”,陈语也是一脸的茫然。她顿了顿,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过我也不能完全肯定。毕竟当时我们的抗议队伍分成了三队,除了我和祝姐所在的山南阳抗议队伍,还有良兴电子厂和漳南电子厂的抗议队伍。莫非这个罗宣是良兴电子厂或漳南电子厂的?”
“即使这个罗宣是其他电子厂的一员,那也解释不通”,崔子龙滑动鼠标滚轮,眉头微蹙,“虽说在你们之后也爆发过几次工人抗议,但要论影响力和知名程度,还是你们跟山南阳的抗争最出名。按理来说,这个领域里的检索结果第一位应该还是祝珏姐姐和你们才对。”
没有出现符合预期的检索结果,就像代码运行过程中出现了bug,崔子龙简直抓心挠肝似的难受。她抓了抓头发,喃喃道,“程序写得确实没问题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陈语眉头紧锁,“咱们先查查这个罗宣是谁。这个人的热度这么高,网上应该有不少相关信息。”
“你说得对”,崔子龙反应过来。她点开搜索引擎搜索,片刻后,页面跳转出一栏栏与“襄州工人抗议组织者罗宣”有关的网页。
陈语专注而快速地扫视着页面上的信息,旋即目光锁定在一张照片上。
“这个人没有参加我们的抗议活动。”
她看向崔子龙,斩钉截铁道。
“这个罗宣是个男人。”
“而我们的抗议队伍里,没有男人。”
......
里间办公室里,一轮高强度的谈判模拟训练刚刚结束。
祝珏立马拿过对面摆放的摄像头,调出刚才录制的模拟谈判视频,投影在幕布上一帧帧复盘起来。
“这句话表达得差点意思,应该可以有更好的表达方式”,祝珏摸摸下巴,转头看向办公桌另一头的沈慕照和周六两人,“你们觉得呢?”
“确实还有提升的空间,但是这样也还不错”,沈慕照评价道,“和几天前的第一次模拟相比,无论是措辞还是神态上,都已经肉眼可见地进步了。”
三天前,沈周二人为祝珏组织了一场模拟谈判。作为仅接受了数天高强度训练的小白的祝珏,在经验丰富的沈周二人轮番言辞轰击下左支右绌,溃不成军,到最后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涨红了一张脸,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首战惨败,更加激发了祝珏的斗志。在日常紧锣密鼓的培训之余,她一有空就对着摄像反复训练,不停复盘,力求将沈慕照和周六传授给她的要点一个不落地运用上。一句话说得不够好,一个神态不到位,立刻毫不犹豫地重来一遍,不满意,再重来,不满意,再重来......直到完美为止。
这样近乎自我折磨般的高强度训练带来的成效是显著的。祝珏口中说出来的话越来越入耳,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也运用得越发自然。在这一次的模拟谈判中,她虽然并未完全占据上风,但明显在和沈周二人的言语交锋过程中应对从容了许多。
刚经历了一番唇枪舌战,周六只觉口干舌燥。她起身去外间大办公室接了一大杯凉水,咕噜噜地直灌到底,又去上了个厕所,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办公室。她回来时,祝珏和沈慕照仍在分析刚才模拟谈判的内容,你一言来我一语,仿佛不知疲倦。
周六不禁苦笑道,“好姐姐们,歇会再讨论吧!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样连轴转的。”
“三天后就是前任州长的葬礼了,我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才行”,祝珏深吸一口气,然后再缓缓吐出,“现在多练习一分钟,到时候就多一分把握。”
周六听出祝珏话里隐隐透露出的焦虑,叹道,“说到底,还是这个机会出现的时机太突然了。竞选培训才刚步入正轨,你就得去和襄州的名流社交拉赞助,好比一个还没出新手村的新手,就要独自应对一群熟练玩家。”
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发亮看向沈慕照,道,“对了!主编,咱们上次摔坏的那台窃听器修好了吧?”
“修好了”,沈慕照道,“那天何宝文把机器摔出去之后,我当天就送去修理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咱们为什么不干脆在后天的葬礼上用呢?”周六兴致勃勃道,“这样你随时都可以指点祝珏,就不怕到时候应付不了那些大人物了。”
“不行,那天我没有空”,沈慕照面露无奈道,“你忘了?我要作为逝者家属接待客人,不会有机会搞这些小动作的。”
周六恍然,一拍脑门道,“对噢!我差点忘了!前任州长的葬礼上,你是要作为家属出席的.....”
“家属?”祝珏愣了一下,“难道说,慕照你和前任州长......”
“前任州长冯黄南,是我的外公。”
沈慕照语气淡淡答道。
祝珏讶然,下意识就想说些安慰的话,却见沈慕照又补充道,“不过,我和他之间没什么感情。准确来说,我们已经断绝关系十几年了。”
祝珏更加惊讶了。沈慕照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家庭,但从她和裴氏继承人是妹兄、成年后又改姓脱离裴氏等举动来看,不难想象她的原生家庭应当颇为复杂。而几日前离世的前任州长冯黄南还是她的外公,这更给她增加了几分神秘。
祝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道,“难怪你对竞选这么了解,原来是家学渊源。”
“这话说对了一半”,沈慕照道,“我熟悉竞选流程,确实是家学渊源没错,不过不是从冯黄南那里传来的家学渊源。”
她顿了顿,道,“他只是裴氏摆在明面上的政治傀儡,靠着裴氏的支持才当上了州长,在任期间可以说是毫无建树。你看过襄州历任州长的资料,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了解襄州历任州长的在任期间的政治表现,是竞选培训的内容之一,祝珏前不久刚刚学习过,便知道沈慕照所言不假,冯黄南的确是近几十年来襄州州长中风评最差的一位,多次在公开场合为替裴氏下属的集团和企业说话,就差把他和裴氏是利益共同体写在脸上了,有些毒舌的小报干脆称他为裴黄南。
“不过冯黄南的风评不好也不全是因为能力的问题,运气也是原因之一”,周六笑道,“他的前一任州长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那位,一对比之下更显得庸庸碌碌了。”
冯黄南的前任州长,周六口中所说的那位,不是别人,正是大唐共和国的前任总统,武曌。
祝珏了然,道,“你的家学渊源不是传承自冯黄南,又脱离了裴氏,想必也不是传承自裴氏......那么,应当传承自母亲或者姥姥了?”
沈慕照点点头,“是的。其实不光是竞选规则,还有我从事的新闻业,我对这些领域的了解都来自于我母亲的传授。”
“女承母业”,祝珏笑道,“你这么出色,想必你母亲也一定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沈慕照勾起唇角,眼中浮现出自得之色,“自然。我的母亲,可是一个响当当的名人。”
周六冲祝珏挤挤眼,“都提示到这了,你该猜出来主编的母亲是谁了吧?”
祝珏脑中飞快思索着。
沈慕照和母亲姓,那么她的母亲应当姓沈。她又提到了新闻业,说明她的母亲应当是这个领域内的名人……
心念电转间,一个名字浮现在她的心头。
“沈矜?”祝珏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一度,“难道你的母亲是沈矜?被称作大唐共和国第一记者的奇女子?”
“正是。”沈慕照含笑点点头。
沈矜是襄州电视台政治频道的专业记者,曾主持报道过不少重大的政治事件。最为出名的还是前三届襄州大选期间,她为当时还是小家族企业家的武瞾做了一系列专题报道,为武瞾争取了不少的支持。此后武瞾仕途一路高歌猛进,沈矜也随着她的升迁而走到全国的视野中。两人互相赏识,彼此成就,被当时的政坛和新闻界称作“政媒双姝”。
只不过,在武瞾即将登顶成为大唐共和国总统的大选当夜,沈矜忽然宣布退出新闻界,就此隐退,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舆论轰动。而武瞾对于沈矜的忽然隐退一直保持沉默,从未表态,“政媒双姝”就这样在一片扑朔迷离中一拍两散。数年后,沈矜和武瞾相继离世,这件事也没有淡出众人的视野,仍为公众所津津乐道。
当事人的亲生女儿就坐在面前,祝珏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忍不住道:“当年,你的母亲为什么要突然宣布退出新闻界呢?”
沈慕照定定地看着她,“我想,你应该猜得到。”
祝珏思索了片刻,将心中的猜想道出,“是因为裴氏?裴氏要阻止武氏的快速崛起,于是就从你母亲下手,用某种手段迫使你母亲隐退,来削弱武瞾的力量。”
猜谜游戏有些上头,祝珏刹不住思绪,继续猜想道,“我再大胆猜一猜,你脱离裴氏自立门户,除了不想受裴氏的控制以外,是不是也有想替你母亲向裴氏复仇的原因?”
沈慕照静默了一会,道,“没错。这的确是我当初下定决心脱离裴氏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看向祝珏,“我很惊讶,你是怎么一下就猜中的?毕竟我很少和你提起家庭的事情,沈矜是我母亲的事实也是刚刚才告诉你。”
“你的表情告诉我的”,祝珏笑道,“慕照,你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你刚才提起你母亲的时候,整个人神态和语气都不一样了,是很放松很自然的状态,看得出来,你一定很爱很爱你母亲。”
沈慕照露出一个有些怀念又有些感伤的微笑,正欲开口,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周六上前打开门,只见崔子龙和陈语站在门外,神色有些焦急。
“祝珏姐姐,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汇报。”
......
崔子龙的电脑被转移到了祝珏办公室的长桌上。祝珏和沈慕照坐在电脑前,神色严肃地盯着屏幕。
“这个罗宣简直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崔子龙站在祝珏身侧,指着屏幕上一串数字道,“我尝试把检索的时间范围限定在上个月以前,热度指数第一还是你们和山南阳的,但是一旦把检索时间拉到这个月,热度第一就变成了这个叫做罗宣的人。”
“你的意思是,这个罗宣是这个月才忽然变得出名了起来?”沈慕照道。
崔子龙点点头,神色凝重道,“我和陈语把网上能找到的所有关于罗宣的信息整合了一下,你们可以看看。”
她说着拿过鼠标,点开桌面上的一份文件,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罗宣,32岁,襄州襄阳人,良兴电子厂车间主任,近日因为一段帮助车间工人反抗垄断压薪、争取权益的视频而在网络上迅速蹿红。网友们夸赞他有良心,敢于为工人发声,再加之不俗的外在形象,便称他为‘最帅车间主任'......”
文字底下是一张较为清晰的视频截图,依稀可以看出画面中央的男子样貌颇为英俊讨喜。
“除了这些信息,还有其他的么?”沈慕照问道。
崔子龙摇摇头,“没了,我用程序爬遍了所有的主流网站,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么多。”
“很奇怪”,沈慕照双手抱胸,语气平静地分析道,“如果这个罗宣真的是素人突然走红,应该会有不少好事者去扒他的信息,家庭住址、学校甚至感情经历都可能被扒出来。可是网上除了和他走红有关的必要信息以外,其他的信息一律都没有,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除非......”
“除非有人有意将他的其他信息都略去了”,周六接口道,“我在想,会不会是媒体在有意造神?有的媒体为了博取流量和关注,会对某个素人的信息进行有偏向性的裁剪,然后作为某种杰出人物大力宣传,将其打造成网络红人。”
“很有可能”,沈慕照道,“从他走红的时间和他的个人信息来看,背后一定有媒体在刻意运作。”
“我有一个困惑”,祝珏盯着电子屏幕,喃喃道,“为什么媒体要选这样一个人来捧红呢?这个人无论是职位,还是走红的原因,都和我十分相似。我有一种预感......”
她顿了顿,“这个人的出现,是冲着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