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凌云和刘媛仍坐在榻上看公文。祝珏落座,三人谈了一会工作上的事,刘媛突然接到一通厂里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些紧急的事需要她亲自处理,便起身告辞,快步离开了客厅。
武凌云望着窗外刘媛快步走向出租车的背影,转过头对祝珏笑道,“你看看她,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总和她说,有些事情可以试着交待给下面人的干,适当减轻一下自己的负担。这次喊她过来,本意是想让她汇报完工作后就在我这放松放松,可她总不放心,重要的事情必要亲历亲为,这不厂里一个电话过来,就又回去了。”说罢无奈的摇了摇头。
“刘主任确实是个实打实的工作狂”,祝珏不假思索道,“我进厂这半年里,似乎她从来没有休过一次三天以上的假期。”
“是啊,等这阵子忙过了,说什么也要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武凌云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若有所思道,“不如就找个风景秀丽的海岛,把她扔在上面,手机电脑统统没收,等个十天半个月再把她接回来。嗯,估计只有这样她才肯乖乖休息了......”
祝珏想象了一下一脸严肃的刘媛在荒岛上无所事事的画面,忍不住勾起唇角。
“你可先别笑”,武凌云眯起眼,意味深长道,“等到刘媛休假的时候,厂里的一应事务就暂时交待给你了,估计到时你就忙得想哭了。”
祝珏听出武凌云日后要对她委以重任的话外之音,唇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垂头不语。
“好了,咱们先不聊那个工作狂了。我这次喊你来,是有个东西想给你。”武凌云冲她神秘地笑笑,随即喊来侍从,“把我给祝主任准备的礼物拿来。”
祝珏登时坐立不安起来,踌躇着开口道,“武总,我不缺什么,您不用破费了......”
“哦,你确定你什么都不缺?”武凌云佯装惊讶道,“那你倒和我说说,周日宴会那天,你准备穿什么?”
祝珏顿时噎住了。这个问题她倒真没考虑过,武凌云这会一问她才想起来,这种重要的场合肯定不能随便穿,而她现下确实没有一件能在宴会上穿的衣服。
见祝珏半天不说话,武凌云便知自己一语中的,挑了挑眉,一手接过侍从呈上来的包装精美的纸盒,将它推到祝珏面前,“穿上试试,看看合身不合身。”
祝珏依言打开那纸盒,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豆绿色的羊绒套装。似乎是其中纺了银线的缘故,那豆绿色在灯光的照耀下,隐隐泛着些细碎的光,令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面料触手绵实细腻,做工极为考究,显然价格不菲。
武凌云知她心中顾虑衣服贵重,便温言解释道,“我并不赞成以形取人,但俗话也说:‘先敬罗裳后敬人’。在社交场合,着装就是一个人的底气,我既然邀请了你参加生日宴,就断不能叫其他宾客看轻了你,自然该给足你底气。这套衣服是你应得,安心收着吧。”
祝珏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语不发,缓缓点了点头。
祝珏换上套装,走到大厅角落的大落地镜前。豆绿色清新,套装剪裁妥帖,羊绒温暖,即使初冬时节也不觉得寒冷。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果然整个人随之焕然一新,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武凌云站在她身后微笑,“果然不错。我看到这套衣服,第一反应就是该穿在你的身上。”
祝珏颇为不好意思地垂了眼,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瞟向镜中的自己。
“武总。”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祝珏和武凌云回头,只见小赵一路小跑至客厅,兴奋地看着她们道,“工人们说灯光装好了,现下天也黑了,要请您出去看看效果呢。”
“好,咱们这就去看看”,武凌云欣然应道,一手揽了祝珏,便领她往外走,笑道,“你来得也巧,能提前看到我为宴会准备的灯光布置了。”
三人快步来到别墅前的石板路上。天已全然黑了,站在这个位置,正可以将别墅正面的全貌收进眼底。她们的周围已聚集了些园丁和侍从,她们或站或坐,正翘首等待着工人们点亮所有灯盏的那一刻。
小赵冲屋顶的方向高喊了一声。
“好啦,武总到了,你们通电吧。”
屋顶上的人影动了动。下一刻,暖黄色灯光率先从屋顶亮起,如流星坠落般沿着檐角梁柱倾泻而下,笼罩了整幢别墅。光芒落地后并不就此终止,而是就势流入草坪,变成一条条银蛇,照亮一丛丛疏影横斜的奇花异草,最后攀上四周的栅栏,将这一片精致的园地照得宛如梦境一般。
人群忍不住发出“哇”的感叹声。祝珏也被这一瞬的光华摄去心神,微张着嘴,愣愣地环顾四周。
就在这时,草坪上忽地响起一阵舒缓悠扬的音乐声,配合着柔和的灯光,竟颇有几分舞会的气氛。
“诶,只让你们开灯,怎么把音乐也一起放了!”
小赵冲着屋顶的工人高声嚷道,声音却无责怪之意,反倒带了些笑意。
屋顶上的工人低头捣鼓了一会,随后冲小赵耸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这音乐立即停下。
武凌云的脸被那灯光照得半明半暗,微微勾起唇角,冲屋顶喊道,“罢了,先放着吧,也不是什么扰民的声音。你别说,还怪好听呢。”
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环境也太适合跳舞了!我的身体都不自觉地动起来了!”
“好啊”,武凌云兴致颇高道,“大家今日忙了一天,着实辛苦。难得有这么合适的环境,就在这里放松放松吧!”
得了允许,众人一阵欢呼,几个侍从已随着音乐舞动了起来,其他几人也有样学样,跟着动了起来。
“你会跳舞吗?”武凌云看向祝珏,眉眼含笑问道。
祝珏愣了一下。她的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已打定主意要联合女工们抗议厂子,而武凌云虽未参与联合压薪,但毕竟现下作为武氏的继承人,定然要维护武氏的利益,两人日后的决裂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在不应过分亲近。可祝珏看着武凌云一脸期待的神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黏黏糊糊道,“只学过一点基本舞步。”
武凌云点点头,“无妨,我教你几支简单的舞。刘媛常说你悟性好,厂里事务上手很快,这学舞可比工作简单多了,你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
大唐共和国继承了唐朝热烈奔放的风气,上至皇室下至平民百姓,都喜爱在宴会上翩翩起舞,以舞相属。此时此刻,众人都已自发聚集在草坪上,开始手舞足蹈起来,有的独自作舞,有的则邀了舞伴,两人彼此应和而舞。
武凌云不由分说,牵起祝珏便引她走入草坪中央。她轻抬起握着祝珏的那只手,脚步腾挪移转,在原地轻轻巧巧地转了个圈。她身上虽穿着厚厚的粉色睡衣,行动略有不便,但姿态仍难掩轻盈灵巧,显然是个谙于此舞的老手。
“这叫胡旋舞,据说擅长此舞的舞者,可以立在碗底大小的方寸之地,转上整整一天一夜。”武凌云笑道,随即放开牵着祝珏的手,冲她颔首示意,“来,你学着我刚才的样子,转个圈试试。”
祝珏回想了一下武凌云方才的身姿步法,依葫芦画样也转了个圈。武凌云站在一旁,凝神看她的动作,一圈转毕后,道,“步法基本对了,手臂再放松些,下巴再抬一点。”
祝珏依言照做,转动的同时眼角余光看向草坪上自己的身影,看起来果然比之前好了一些,但动作仍显迟滞,和武凌云刚才的为她示范所转的那一圈身姿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
武凌云向来秉持其母的鼓励式教育理念,见祝珏小有进步,当即赞道,“做得不错,我就说你悟性高,一点就透吧。”
祝珏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吐吐舌道,“和你刚才那一转比还差远了。你那叫胡旋,我这最多叫狗咬尾巴旋。”
武凌云被这话逗乐了,一双眼睛笑得弯起。祝珏看着她的笑容,一时有些怔住。草坪上的灯光此时柔和地笼在她半边侧脸上,在四周夜色的明暗对比下,勾勒出如弦月一般流畅的曲线,连颊边的绒毛似乎也清晰可见。张扬的眉和轮廓分明的唇峰为她平添了几分自信从容的锐色,而最叫祝珏移不开眼的是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即使她此时此刻无比清楚那只是单纯因为愉悦而展露的笑容,但唇角扬起的弧度落在她眼里总像是藏着千言万语,是命令,是指示,亦或是暗示,叫人忍不住想细细揣摩一番。
忽地,人群中爆发出呼喊声,打断了祝珏的怔愣。她和武凌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众人围成一圈,两个侍从站在当中,步伐轻快地在原地旋转,身姿轻盈,翩若游鸿,正是在做武凌云方才教她的胡旋之舞。另有两个园丁在二人面前站着,聚精会神地看着二人的动作,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嘴里念念有词,想必正是在数两人的圈数。
“小赵又在和人比赛转圈了”,武凌云低声笑道,“你且看着吧,她可是这庄园里的一把好手。”
只见两人脚步不停,衣摆和裤管随着行动带起来的风轻轻扬起,如小旗招展。二人都卯足了劲要赢过对方,其中一人加快速度,另一人就紧跟其上也加快步伐,引得围观的众人一阵阵惊呼。二人僵持了五分钟左右,小赵依然保持着原速,似乎不见疲态,而另一人则体力不支,渐渐慢了下来。
“……三百九十八,三百九十九,四百!小赵先转完了四百圈!”
众人十分捧场地欢呼鼓掌起来。武凌云抚掌高声笑道,“厉害呀小赵,你又守擂成功啦!”
“武总,小赵现在可听不见你讲话呀”,祝珏身侧的一个园丁插嘴道。她抬手指了指人群正中的方向,此时比赛的两人刚从快速旋转中停下来,脑袋晕晕乎乎,像喝醉了的人似的正东倒西歪着。
“她现在整个人晃得就像滚筒洗衣机,刚从一边耳朵听进去的话,马上就从另一边耳朵甩出来了!”
众人哄笑。小赵晕晕乎乎中正巧听见了这话,当即啐道,“呸,你说谁是洗衣机呢!”说着就踉踉跄跄地冲那园丁走来,刚走了两步,脚下一个不稳,几乎就要摔一个屁股墩,忙喊道,“快来个人扶我呀!我要倒了!”两个侍从这才笑嘻嘻地上前将她扶起。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众人继续作舞。武凌云指点祝珏转了几圈,待她已掌握胡旋的基本舞步后,又教了她几支简单的舞。武凌云将舞蹈动作一一拆解,讲得颇为仔细。祝珏原本心下有些抗拒,但奈何抵抗不住她的认真,便咬咬牙,暂时抛下心中的那些顾忌,也专注学起舞来。两人一教一学,沉浸其中,竟一连跳了两个小时。最后,祝珏与武凌云双人共舞时,已勉强能跟上武凌云的舞步,与她往来应和。
夜色渐浓,武凌云招待祝珏用过晚饭后,便安排司机送祝珏回厂子。临走之前,她靠在车窗边笑道,“回去有空就练一练。生日宴会上我可是要点你和刘媛出来跳舞的,你们可别想推脱啊。”
祝珏听到“生日宴会”,刚才沉浸在舞蹈里的心一下被拉回了现实,有些勉强地挤出笑道,“知道了,武老师。”
夜色昏暗,武凌云并未察觉到祝珏脸上勉强的笑,叮嘱道,“路上小心。”
司机启动车子。祝珏缓缓摇上车窗,看着那道高挑的人影和她身后那幢灯火通明的建筑在视野中一点一点远去,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