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凌云,都很重视你......】
【如果不是把你当左膀右臂.......】
【凌云她也很不容易.......】
“祝珏?祝珏?”
肩上传来按压力,祝珏一个激灵,转头一看,只见春柳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一手按在她肩上,好奇道,“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叫你半天了也没反应。”
“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祝珏强颜欢笑道,“陈语她们快到了吧?”说罢站起身往通往亭子的小路上张望。
不远处林荫道上,陈语正领着几个女工往亭子这边来。其中圆眼睛女工正是上次见过的水仙,她携了个约摸四五十的中年妇女,两人一边低头说着话,一边行来。她们身后的两个女工则颇为陌生,跟在她们身后半米处走来。
“这不就来了”,春柳笑道,上前几步,对她们招手,“我们在这呢!”
女工们走进了亭子。春柳先带着后面的两个女工上前,指了指戴眼镜的女子,对祝珏笑道,“这是江堰电子厂的晓芸。”继而又指了指旁边扎着麻花辫的女工,道,“这是漳南电子厂的大娟。”
那天在亭子里分别时,春柳说她在其他厂子有几个朋友,可以发动她们一起联合抗议厂子降薪,祝珏和陈语当然求之不得,立马约好了时间见面。之后,水仙也告诉她们,她也有一个朋友想要加入她们,祝珏和陈语便说让她一起带来,大家互相认识。
祝珏听到“大娟”这个名字时,不由想起来林小娟来,挑了挑眉,随即笑道,“你们好啊,我叫祝珏,祝贺的祝,一个王一个玉的珏。”
“二玉相和为一珏”,晓芸低声喃喃,随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盯着祝珏目不转睛道,“好名字。”
“芸姐又在故作高深了。什么决呀玉呀的,听也听不懂”,春柳嗔道,随后对众人说,“她爱看书,平时动不动就抖点书袋,你们别见怪。”
陈语却起了好奇心,对晓芸笑道,“你说祝姐这名字好,到底是怎么个好法,详细说说呗?”
晓芸认真道,“《国风》有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说的品格高尚的君子,应如玉石一般温润内敛。玉是个好字,而珏又是两块玉合一,那可不就是个双倍的好字。”
陈语有心逗她,闻言便故作失望道,“原来如此,难怪人家祝姐当上了车间主任,而我只是普通女工——她名字里带两块玉,我陈语只带了一块,可不差她一大截么。”
晓芸愣了一下,刚想问陈语名字里哪来的玉字,继而反应过来,语和玉同音,陈语是在拿谐音说笑,便微笑不语。
“你是车间主任?”叫作大娟的麻花辫女工吃惊地看向祝珏,快言快语道,“那你怎么会想组织抗议呢?难道他们也苛待你了?”
晓芸和水仙身旁的中年妇女闻言纷纷看向祝珏,显然都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祝珏目光投向不远处新造的一个坟茔。
她最开始调查垄断协议,完全是出于完成系统任务的需要。不过现在,这个任务于她而言,已经有了其他重要的意义。
“我认识一个女工。她人乍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但是却很勇敢。厂子压榨她们,她就一刀把经理送上西天。”
众人闻言,不由神色肃然。来到此地之前,她们也从春柳水仙等人口中得知了小麻雀的事迹,因此知道祝珏说的女工正是小麻雀。
“她说,杀了欺压她们的经理,她已经没有遗憾了”,祝珏缓缓道,“可是,我却从此有了遗憾。我想要尽我自己的一份力量,去弥补这个遗憾。”
众人都默不作声。忽地,水仙身旁那位中年妇女叹道,“当真是个有血性的好姑娘。只可惜运气不佳,碰上了恶人。”
祝珏看向中年妇女,语气恭敬道,“差点忘了,咱们还没和这位姐姐认识呢。不知道姐姐怎么称呼啊?”
“你倒嘴甜,一口一个姐姐先叫上了”,中年妇女微微一笑,“我叫水莲,今年五十三。论年纪,我该和你们是妈妈同辈,你们就跟水仙一样,叫我莲姨吧。”
众人一口一个莲姨喊了起来。祝珏也跟着喊了一声,又仔细将面前的中年女子打量了一番,愈看愈惊讶。
面前的中年女子精神矍铄,一头干练的齐耳乌发,说话声清晰又洪亮,举手投足颇为从容洒脱,竟丝毫看不出年过半百之人的暮色。
“莲姨,你知道我们聚在一起是准备干什么的吧?”
春柳有些担心地问道。水仙那天和她们说要带一个朋友来,她本以为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子,可万万没想到水仙居然带了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女人过来,因此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当然知道啊”,莲姨中气十足道,“你们这些丫头想造反,逼厂子提高时薪。这可是造福大家的好事啊,我一从水仙那里听说了这件事,马上就想加入你们!”
说罢,她见众人神色有异,微微蹙起眉,又道,“怎么,你们这正义联盟有年龄限制不成?那可不行,你们怎么能学那些厂子搞年龄歧视呢......”
“莲姨”,祝珏斟酌着开口道,“你想加入我们,大家当然很欢迎。只是毕竟咱们将来要和厂子硬碰硬,说不准会发生些肢体冲突,你又上了岁数,要是中途有个什么好歹的,实在是.......”
莲姨与水仙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嗨,怨我没说清楚,我这一把年纪,身体素质确实和你们年轻人比不了。跑来跳去的事情,我做起来,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其他的事情,我还是能帮得上忙的。”
“莲姨在附近有一处宅子,说是可以供大家日后聚会用”,水仙含笑道,“这亭子虽然隐蔽安全,但连个挡风的地方也没有,略站一会就手脚发凉了。大家以后去莲姨的家里,咱们暖暖和和地坐着谋划。”
众人脸上都浮现出喜色,但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忧。在莲姨家中谋划,难免要同她的家人、左邻右舍打照面,要是有人心怀不轨,将她们密谋抗议的事情泄露了出去,那就糟糕了。兹事体大,她们也只微笑,却无一人出口应承下来。
莲姨毕竟年长老道,一眼便看出众女工们的担忧,笑道,“你们放宽心,我家只有我一人,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居住,你们到我这来,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阿旺阿财知,旁人是不知道的。 ”
陈语睁大了眼,奇道,“阿旺阿财是谁?”
“是莲姨养的小狗和小猫”,水仙笑嘻嘻地抢答道,“你们到她家里,两个小家伙就主动跑出来迎接你们啦。”
众女工们这才放下心来,笑逐颜开地向莲姨道谢。春柳笑道,“水仙,你这是帮我们请了个救苦救难的菩萨来啊。”
莲姨摇摇头,“我算什么菩萨。不过是老妈子闲得慌,顺手帮你们这些丫头片子点小忙罢了。”
众人笑了,纷纷学着春柳对着莲姨好一番吹捧,将她夸上了天,又是一番笑闹。
“好了好了,咱们也谈笑够了,抓紧谈点正事吧”,祝珏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众人闻言便安静下来,看向祝珏。
“咱们现在有七个人了,但要和厂子抗衡,还是远远不够”,祝珏沉吟道,“咱们得尽快多联合些其他有反抗意愿的姐妹。”
“我在厂里时不时会帮主任做些核算和发工钱的活,一路下来接触了不少女工,她们似乎都对厂子颇有积怨”,晓芸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大部分人态度还是有些摇摆不定。我担心要是笼络她们和我们一起造反,难保其中不会有心怀鬼胎的人向厂子告密,反而叫咱们暴露了。”
众人闻言都颔首不语。晓芸说的是事实,多一个人固然多一分力量,可是却也多了一分泄露的风险。故而春柳和水仙今日只带了一两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来,想来也是顾虑这一点。
“是啊”,大娟也叹道,“大部分的姐妹态度都有些犹豫。她们虽然不满工钱,可也害怕自己说提薪会被厂子开除,便都只是忍着,安慰自己说没准之后就会涨了。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春柳和我说了小麻雀的事情,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现下我们厂虽比之前的良兴要好一点点,但是谁能保证我们厂不会是下一个良兴?我们这些人不会是下一个小麻雀?总不能因为鞭子没抽到自己,就无动于衷吧。等到鞭子真的抽到自己了,那才为时已晚啦。”
“要是小麻雀的事情能被大伙知道就好了”,春柳不甘心道,“这样大家就能看清那些人的嘴脸,彻底放弃幻想,纷纷反抗起来。只可惜,就凭咱们几个人,根本没法将消息迅速传播出去。”
闻言,祝珏和陈语不由对视一眼。
小麻雀的事情确实被压得死死的,她们现下无力改变这一点。但是,如果那份明确证明了各厂联合压低时薪的垄断协议被公之于众,同样也能起到激发众人的愤慨的作用。
陈语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对祝珏使了个眼色。祝珏会意,面向众人,朗声道,“大家听我说,我有一个主意,可以鼓动工人们反抗厂子。”
众人安静下来,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山南阳联合各厂压低时薪,曾达成过一份书面的垄断协议。而我和小语已经知道这份协议的存放地点,准备把那份协议拿到手,然后向大众公布出来。”
众人眼睛亮了起来。
“好哇!”春柳喜出望外道,“大家知道了那些厂子联合压薪,肯定愤怒不已。咱们再组织大规模的抗议,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吗。”
“我有一个担心——咱们拿到协议后,要怎么样让大家知道呢”,晓芸扶了扶眼镜,冷静道,“小麻雀的事情都能被各厂压下去,这件事他们应该也能封锁消息,不让其他人知道。”
“这件事,和小麻雀的情况略有不同”,祝珏缓缓答道,随后想起了那天沈慕照同她解释的话:
【小麻雀的事情,固然能引起舆论的轰动,但从官府的视角来看来,这只是一个突出的刑案,并不牵涉企业的违法行为。因为良兴的连续降薪和各厂的联合降薪,在小麻雀这件事中只是小麻雀杀高友德的动机,并非已经过确定或推定的事实,官府不能仅凭一个没有经过证实的主张或诉求,就主动对企业发起调查或是进行惩罚。所以,小麻雀的事情,对厂子只有舆论上的负面影响,而无法从根本上威胁它们。而垄断协议则不同,它是证明各厂违法行为最直接、最有效的书面证据。一旦公布出来,各厂不仅会被舆论声讨,还会被官府调查、被司法参军起诉、面临巨额的罚金等等。而这些对它们而言,无疑是最为实质性的威胁。】
祝珏将沈慕照的话转述了一遍。众人虽然听得不大懂,但大致理解了核心意思:公开垄断协议,会把官府也牵涉进来,给各厂引来不小的麻烦。各厂再要封锁消息,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们认识一个报社主编”,陈语补充道,“她和山南阳颇有些过节,咱们把垄断协议拿到手后,再交给她,她一定会很乐意宣传这件事的。”
“那好极了!”大娟神色奕奕道。众人听见还有帮手,面上也都高兴了几分。
“不过,咱们也不能光靠协议”,祝珏谨慎道,“同时也得多和厂子里的人联络,做好准备。等到群情激愤的时候,咱们就发动大伙,趁势一拥而上,让那些经理和负责人措手不及。”
* * * * * *
日头渐渐偏西,不知不觉间,已是傍晚时分。众人约好下次在莲姨的家里见面,随后互相道别,各自回厂。
祝珏落在众人后面,最后一个步出亭子。她驻足抬眼一看,山峦尽处,残阳如血,景色颇为壮观,一时间不由看的痴了。
忽而,眼角余光中,亭子旁边的草丛动了动,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祝珏霎时警觉。她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朝那草丛挪去。
那草丛只微微晃动了一下,便渐渐止息。祝珏俯身轻轻拨开那草丛,只见一黑翅白腹的鸟儿正在扑棱翅膀,随即便飞走了。
原来是鸟。祝珏微微放下心来,就在这时,她听见陈语的喊声从不远处的林荫道上传来。
“祝姐,快走啦,等会赶不上公交车啦。”
祝珏响亮地应了一声,随即快步向她跑去。
回到厂子后,祝珏同陈语吃过饭,又洗漱了一番后,便回到宿舍。
今天是厂里的休息日,车间主任大都回家住了,现下整层楼只有她一人。祝珏穿着睡衣,正想着今天大家集会的事,随后便听见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来了。”
她上前打开门,待看见来人的脸时,不由吃了一惊。
站在门口的,却是许久未见的周敏。
祝珏心中惊疑不定。自从上次在108室门外听到到周敏和李薇薇对她不满后,她和周李二人的关系便有些微妙。祝珏非必要不会和她们二人单独相处,而周李二人似乎也颇有默契地避着她。两方就这么互相避着,谁也不主动找谁。而此时,周敏却主动前来造访她的宿舍,祝珏心中顿时涌出不好的预感。
周敏脸上带着隐隐的得意,径直走进门来,打量了一圈她简单得近乎简陋的宿舍,随后状似无意地问道。
“祝主任,你今天去了哪啊?我怎么没在厂里看到你?”
心中一阵警铃大作,祝珏勉力平静道,“我今天去了一趟市区,买些生活用品。怎么,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是吗?”,周敏故作惊讶道,“我怎么好像看到你和陈语跟一群陌生的女工在一起,说什么造反,什么抗议之类的?”
祝珏心中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住了衣摆,但面上仍笑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别装傻了,我在树后的草丛里,可听得一清二楚”,周敏眯了眯眼,慢悠悠道,“身为车间主任,居然谋划着要造厂子的反……”
她眼神锐利地扫过祝珏,幽幽吐出一句。
“祝主任,你当真好大的胆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