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珏一路跟随着陈语,穿过几栋居民楼,几处废宅,又穿过一大片野草地,越走越人烟稀少。过了好一会儿,陈语终于停了下来,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工地,“就是这儿了。”
在工地昏暗的灯光中,祝珏依稀看见几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正在建筑前忙活。陈语试探性地冲着那几个工人喊了喊:“伟哥!伟哥!”
一个正坐在沙堆上抽烟的工人闻声站起身,向她们走来,“小语?”
陈语响亮地应了一声。
工人走近了一些,祝珏这才看清来人的身形和面容。陈语的表哥个子挺高,看面相约莫二十来岁。他有些奇怪地看着祝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陈语连忙解释道,“伟哥,这是我在路上碰到的朋友。她今天没有地方住,我就把她带到这了。祝姐,这就是我表哥陈伟,他…”
“你带人回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陈伟打断了陈语的话,看起来颇为不悦。
“我手机卖了凑路费,没办法联系你”,陈语有些委屈道。
陈伟吸了一口烟,有些烦躁地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算了算了,进屋再说,外头怪冷的。”
陈伟所谓的屋子,其实就是建筑工地旁临时搭建的一个个独立的白色小房间,专门供工人平时休息用。祝珏在原来的世界见过多次这样的小屋子,当时只觉得好奇,现下她就要在这里面过夜,又是另一种复杂的心情了。
陈伟叼着烟,在一堆行李里翻箱倒柜找了一阵,然后抛给陈语一个黑色的小巧的物品。祝珏认出,那是一部若干年前曾风靡全国的按键手机。
“这部旧手机你拿去用,和你爸妈联系一下报个平安,好让他们放心“,陈伟站在门口,右手握着门把手,“我去隔壁和工友挤一挤,你们今晚就在这睡。不过我这里条件你也看见了,实在没办法留两个人在这住,能往别处还是往别处吧。”
祝珏听出来最后一句是说给她听的,立马起身说道,“今天真的麻烦您了,我明天立即去找住处。您和小语的好意我心里记着呢,改日一定请您和小语吃饭。”
陈伟的脸色缓和不少,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倒没什么,你要讲究人情那套的话,就记得小语对你的好就成了。”说罢,嘭地一声带上了门。
祝珏和陈语有些无奈地相视一笑。
二人吃了点陈伟留下的东西,简单洗漱后,并排躺在略显拥挤的床上。
陈语问祝珏将来有什么打算,祝珏不假思索道,“先找份能包食宿的工作,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在襄阳有认识的人吗?”,陈语追问道。
祝珏摇了摇头。
“天呐,祝姐你真猛”,陈语瞪圆了眼睛,“你怎么敢一个人跑这么远来谋生?你父母家人难道不担心吗?”
祝珏苦笑了一下,心中咆哮道,系统不当人啊妹妹!我也不想的!但嘴上还是说,“没事,我从小就挺独立的,父母很放心我。“
这是真话。祝珏出生在一个多子女家庭中,她是家里的长女,下面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自她记事起,父母就忙着工作和照顾妹弟,没有多余的精力把她带在身边教养。她从七岁起就在寄宿学校念书,一直到大学毕业,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上学的时间多。
因此,祝珏很早就学会了洗衣做饭打扫等一系列杂务,自理能力要比同龄人高出不少。加之她作为家里的大姐,从小被教育要承担照顾妹弟的责任,不知不觉中便养成了照顾周围人的习惯。从前她一直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个特质,直到小学、初中、高中班里各色各样的同学都无一例外地主动喊她姐时,她才察觉到,也许她就是所谓的有“姐感”的人。
“那小语你呢,将来打算做什么?”祝珏按下了飘远的思绪,反问陈语道。
陈语看起来有些迷茫,“伟哥说他帮我问问工地上有没有我能干的活,有的话就留在这干,没有的话就再等等,反正起码得在他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祝珏心中有些异样。虽然陈语陈伟二人是亲戚,可毕竟女男有别,寡女孤男住在一起总觉得很奇怪。
“和父母报过平安了吗?”祝珏没忍住又问了一句。她想起来,陈语在陈伟出去后就随手把手机放在了床边,然后一直都没有拿起来用过。
陈语看起来有些别扭,“我发过短信了,他们知道的。”
祝珏感觉陈语有意隐瞒什么,不过她也不便对人家的**刨根问底,于是笑了笑说,“那就好。咱们睡吧,明天还要早点起来找工作呢。”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祝珏就起身和陈语告别。
陈语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小纸条上,塞给祝珏,嘱咐祝珏有困难就联系她。
祝珏小心地将纸条攥在手心,说:“等我安顿好了,一定来找你玩。”
陈语用力点了点头。
一轮旭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祝珏向着襄阳城中心的方向走去。
临行前陈伟告诉她,城南似乎正在大量招女工。因此,祝珏打算先去城南看看。
她一路走,一路好奇地打量这座陌生的城市。
襄阳和她原来世界的城市相比,其实大差不差——现代感的摩天大厦鳞次栉比,烟火气的街巷氤氲着早点摊的热气,川流不息的车辆,忙碌的人群。偶尔会出现一些风格奇特的建筑,或是穿着传统风格服饰的人说着耳生的话,提醒着她这里依然是一个有别于原来世界的国度。
不知走了多久,日光渐渐毒辣起来,祝珏觉得小腿发酸,无论如何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了。
她拣了个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坐下歇脚,正锤着小腿,蓦然抬首,发现五颜六色的站牌上贴着张醒目的“招聘启示”。她凑上前仔细看,只见上面写道:
“山南阳电子厂诚招工人,要求年龄18—45岁,身体健康,吃苦耐劳。包食宿,薪资面议,联系电话……”
看到“包食宿”三个大字,祝珏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她再看了眼地址,离公交站台也只有几百米。
祝珏小心翼翼地揭了一张告示,按照上面的指示,先是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然后又在里面拐了几个弯,看到不远处一个狭窄的门房上挂着“山南阳电子厂”的招牌,几个男人或站或坐,正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讲话。
祝珏挤出几丝笑容,硬着头皮上前道,“您好,听说这里正在招人,我是来应聘的。”
几个男子面面相觑了一下,其中一个人起身朝门里喊了几句祝珏听不懂的方言,不一会儿便出来一个穿衬衫,有些秃顶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打量了一会祝珏,“来干活?”
**不离十,面前的这位就是管事的了。祝珏点点头,拿出那张招聘启示,“我来应聘贵厂的工人。”
中年男子挑了挑两道浓眉,像是极不习惯祝珏说话的方式,“进来谈吧。”
祝珏跟着中年男子进了门。穿过一道昏暗的走廊,迎面看见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院子,北面、南面和西面的建筑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中年男子径直走进东面的楼房,爬旋转扶梯上了二楼,掏出钥匙打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
祝珏落中年男子半步走进办公室,首先注意到桌上摆着的席卡,上面写着“总经理何宝文 ”。
“我们这儿工资都是按件计价,工资每月十五发一次,但是第一个月的要先扣着,到下个月再发。手脚麻利点的,一个月挣个四五贯钱不成问题,手脚慢一点的,起码也有三贯钱。”中年男子,或者说何经理,在办公桌前坐定,“你也不用跑去其他家问了,这襄阳城方圆百里的电子厂,工钱都是统一的。”
何经理抬眼看祝珏没有反应,便当她默认,然后打开桌上电脑,问道:“姓名,人身号,电话号码?”
“人身号?”祝珏挠头,这是什么,她怎么从来没听过。她急急忙忙打开系统资料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什么人身号。
何经理不耐烦地皱眉,“人身号都不记得了?出生就有的东西也能忘记?”
祝珏猜想这个人身号大概就是原生世界的身份证号一类的东西。她在心里暗骂:
“破系统,怎么连户口问题都不解决一下啊!!”
系统毫无反应。
何经理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察觉出了什么,压低声音道,“噢,我懂了,你就报一下名字好了。”
祝珏又懵了。大哥你又懂了什么啊,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但祝珏还是报了名字,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安定下来,她实在无暇细想了。
“好了,等会车间主任带你熟悉一下环境,下午就可以进去做事了。”何经理起身,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请问,不需要签劳动合同吗?”祝珏没忍住问道。她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劳动法,但是问一下也无妨。毕竟这个入职手续也太草率了,连个书面文件都没有,她实在不放心。
何经理一手握着手机放在耳畔,扭过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祝珏,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你一个打零工的,还要签什么合同?搞笑呢吧。”
祝珏闭了嘴。果然,不论在哪里,底层人民都是一样的没保障啊。
没一会儿,穿着蓝色制服的车间主任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满脸堆笑地对着何经理点头哈腰。何经理吩咐了他几句,车间主任连连应承下来,领着祝珏往车间去。
祝珏认命地在车间主任身后走着,一边听他介绍各处设施,一边想,她在这儿过的怎样,可全凭老板良心了。
车间主任领着祝珏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女员工宿舍门口,告诉祝珏她所在房间的号码,便称故离开了。
此时正是工作时间,走廊里空无一人。祝珏在108号房间门口站定,用车间主任塞给她的钥匙打开了门。
入眼是一间比鸽子房大不了多少的屋子,三层铁床雄踞在房间的一左一右,仅留一人身的间隙通向黑黢黢的阳台。各色的生活用品和晾晒衣物堆挤在铁床上下左右的每一个角落,空间利用程度连印度火车看了也要自叹不如。
祝珏颤抖着手,点了点床铺数。
1,2,3……11,12。
这几平米的小小房间居然塞了12个人!
真是人类群居史上的奇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