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袁天罡一行离开小镇,虺文忠先行离队,独自返回大杨山;小梅与小凤跟随袁天罡和鲁成,外加几位心腹,快马加鞭,在半路与肖清芳的接应回合,一路直下岭南。
早一步得到消息的肖清芳得知他们一行人找过上官颜,不由得冷笑数声,道:“老师被关糊涂了,竟然还在想着那个白眼狼。”
“大姐,”她的心腹道,“虺文忠今日已回到大杨山。”
肖清芳掀起了唇角,道:“老师还有多久到达总坛?”
“还有一天行程。”
肖清芳点了点头。
“老师……”肖清芳看着自己的庞大总坛,以及总坛下来往巡逻的亲信,“你终于要回来了。”
“你这样……”她轻轻对心腹说了几句话,心腹连连点头,转身离开去吩咐肖清芳的布置去了。
远在路上的‘袁天罡’接到了肖清芳的传书,‘袁天罡’将传书看了一遍,又递给了‘鲁成’,看了半晌,‘鲁成’轻微点了一下头。
‘袁天罡’随即唤人要来一只鸽子,也写了一封传书。待鸽子远去,‘鲁成’悄悄对‘袁天罡’叹道:“老主人,这样,是否对文忠……”
“无妨,文忠住处偏僻,且计划已经开始,只要稍加防范便可。”
两个人低声絮语。谁也不知他写了一封什么样的传书,只有肖清芳的心腹知道,肖清芳在接到传书之后,面上那放肆的笑容。
不久之后,一封来自江南内卫兑部的密奏被送至武皇的案头。武皇通读之后,面上看不出喜怒。
“你们是从何得知?”
“回圣人,”殿内阶下站了一人,正是湖州内卫阁领。他答道,“此贼连杀我兑部精锐数十人,凶悍至极,因为容貌盛极,左额有一朵梅花胎记,十分扎眼,后又查到他曾流连于黄国公府废墟。”
“之后呢?”武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后来末将查到,查到了上官家。”李阁领又拿出一份密奏,在一旁听得如坐针毡的上官婉儿只好接过密奏,亲手递给女皇。
武皇看了看密奏,却突然笑了起来。上官婉儿心惊肉跳,只见武皇斜乜了她一眼,道:“是他啊……也难怪。婉儿,这么多年了,你还见过你的亲眷吗?”
上官婉儿的后背已被汗湿,礼仪却不敢有半点错漏:“回陛下,臣自幼长于宫中,并未见过除家母以外的亲眷。”
武皇笑道:“你怕什么?你是朕自幼看着长大,朕不信你,难道要信外人?”
上官婉儿不敢回答。
“好了,朕知道了。”武皇摆了摆手,“你继续说。”
“是。”李阁领继续道,“而让末将怀疑此人身份,还要属近几日在江湖中听到的流言。虽不知真假,但他截杀内卫已经罪无可恕。请圣人裁决。”
武皇点了点头,道:“婉儿。”
“臣在。”
“你就跟着李卿家,去将你叔叔请回来。”
“喏。”上官婉儿默默退到一边,悄悄擦了一把汗。
“黄国公幼子……此事无足轻重。便是他们再反一次,也不能动摇我朝国本。此事便交给你,流言终究是流言,以后无凭无据之事不要报予朕。”
武皇摆了摆手,道,“朕乏了,你们去吧。”
李阁领和上官婉儿对视一眼,随即行礼告退。
狄仁杰在寒光寺内,让武皇无可奈何地将曾经袁天罡洞察人心,率先炮制洛河献碑,以及颇合自己心意的迁都计划娓娓道来,狄仁杰惊叹之余,却仍是忍不住阵阵心悸之感。
她说明袁天罡并没有死在十年之前,而是以‘十年之后,洛河将会发动神异之事,届时会危及皇帝生命’为由,让她将之秘密关押,一直想要得知所谓‘神异’具体是指什么。
此次,恰逢十年之后,蛇灵中人利用皇帝的危机感,成功救走袁天罡一事,让她的警觉心达到顶峰,似乎已经有什么事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也可能是袁天罡在她心中的阴影太深太重,导致她总是多思多虑。
而将这件事交到狄仁杰的手中,除了心中有那么一点被冒犯的不悦,更多的还有对狄仁杰的信心,相信他会化险为夷,为她彻底解开疑团。
这骤然放松之下,连内卫为他带来的那则消息,似乎也没有那么戳她的肺管子了。
黄国公幼子……黄国公此人,她如今还能记得几分,可他的儿子,在她一纸制书中,早就被消除户籍,流放千里,不知死在哪个地方。
然而任何能动摇统治的事情,哪怕是假的,也不可轻忽。毕竟,万一是真的呢?
她当即宣来一人,此人是他在新科明经中提拔的人才,不能说多么忠心,但是很是得用。
“王致远……你即刻出任门下左补阙,去给朕查一下前唐宗室的流人户籍。”
内卫的行动能力很快,至少报仇心切的李阁领动作很快,他们迅速行动,从洛阳至长安不过花了两日,然后歇息一日,调集长安城中兵力,包围终南山。
终南山是一片庞大山脉的统称,其中小山谷有过百条,他们所封锁的这一片只有长安左近,猎户打猎上山以及游客上山的山路。
山间那座小院其实很好找,不过由于远近山民多受无相门恩惠,看他们来者不善,早已事先通风报信,期望隐居在山中的恩人可以早做准备。
上官颜却没有动。他谢过来此的山民,让他们尽快离开此处,转而趺坐在院中石上,在那略高的石桌上烹起茶来。
忽而一阵风声,云琦落在他的面前,看他仍旧是不紧不慢悠悠然的样子,心下无奈,道:“师兄,外面有数百大军,将我们进山和出山的路都堵住了。”
上官颜点了点头:“不必担心,官军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云琦都有些佩服他了:“师兄!你那日说,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就是指这个?”
上官颜“嗯”了一声,蒲扇轻摇,看着小炉下的火。
他早已听见远处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直到众军出现在他们面前,停步院外,一名看似军官的男子推门而进,举手投足,都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李阁领也在观察着这间小院的布局:两进的院子,可以看出不是一开始规划好的,院子左右是厨房、药房以及仓库;主屋后面隐约还有几间屋子,大概是住处。
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平平无奇。”实在没有什么让他眼前一亮的地方。
观察完环境,他的目光转向自他们来后就一直没有动过的人。
此人大约四十来岁,脊背挺直,目光从始至终都未向他们瞥去一眼,和一旁那年轻一些的人很是不同。
李统领道:“哪个是上官君竹?”
上官颜再次听到自己的旧名,恍惚了一瞬,却仍是笑了笑回答:“是我。”
李统领道:“圣人有口谕,着上官先生入宫一叙。”
上官颜没动,反而抬头邀请道:“将军,不饮一杯吗?”
李阁领挑了挑眉,在他对面的石头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上官颜为他准备了茶杯倒满,他看着对方先饮了一口,然后才端起杯子,道:“先生真是有趣,我大军围山,竟还如此闲适,真令李某大开眼界。”
上官颜笑了笑,对站在一边男装打扮的女子道:“这是……”
上官婉儿掩住眸中的复杂情绪,道:“上官舍人。”
上官颜点了点头:“圣人为了请我,可真是下了血本。”
“知道就好。”李统领道,“李某听说上官先生武功甚高,可也审时度势,知道不可蚍蜉撼树的道理。如今我大军在此,就算先生武功再高,在我大军箭阵之下,也插翅难逃。”
上官颜道:“不错。”
“李某也不愿大动干戈,白白付出大军性命。只要上官先生和我们走,本官也就不追究令师弟杀我内卫数十人的罪行了。”
上官颜抬眼:“哦?”
李统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当今圣人自即位以来,严明法纪,无论身份高低,犯法者必要伏诛。”
“将军这话,是圣人之意?”
李统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错。”
“我明白了。”上官颜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上官婉儿:“你,过得还好吗?”
上官婉儿扯了扯嘴角,昂起头:“圣人开恩,命我掌管制诰,我当然很好。”
“好。”上官颜站起身来,诸军下意识横刀出鞘严阵以待。他掸了掸衣襟上的灰,道:“截杀内卫一事,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干。”
“师兄!”云琦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而上官颜心中只剩下了然。裴嘉再不承认,他也终究是河东裴氏的子弟,累世公卿,家业庞大,就算武皇想要对世家下手,也不会挑这样一个烫手山芋。
而裴氏为了不留后患,定会将裴嘉驱逐出族,届时被通缉的就不仅是他,还有裴嘉了。
这也是他把裴嘉支出去的原因。也是他常年出门在外,不常回来。他让裴嘉收拢产业,转明为暗,这是对他的保护,也是给几人的后路。
他甩了甩袖子,转过头对云琦笑了笑。
“云琦。以后师兄不在了,记得为几位前辈扫墓。也要保重好自己。”
“还有,记得照顾好你徒弟。”
李统领咳了一声:“差点忘了说,你们私藏逆贼黄国公后裔,本就其罪当诛,不过圣人念在尔等也不知其真实身份,就不予追究了。不过此人还是要找出来的。”
云琦隐在衣袖里的手一颤。
上官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师弟。从此山高海阔,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