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照这羊皮卷上的指示开始练,但练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没底,毕竟多年来练的都是外功,真正的高级心法我是一个没接触过。
仔细一看,好家伙,这无名心法一共有九层呢。
感觉和叠Buff似的,一层更比一层深奥难懂。
这位黑衣老哥倒是说的一派轻松,好像练这么一个高级心法就和吃一顿饺子、洗一下手似的简单,可他武功那般高,练了整整八年都停在第五层,这突破得有多难啊?他都这样,我怎么可能一两天之内就突破第六层?他当我是张无忌吗?
七个时辰后。
我倒是没有练到第六层。
因为我直接练到第七层了。
……突破起来这么容易的吗?
感觉和做广播体操一样轻松啊。
那老哥他这八年来都卡在第五层,他在干嘛啊?
我是有点不太明白。
但胸腔间的寒意是被拔除了,练到第六层时我的“劫焰掌”内力就足以护住心脉,十成的寒劲儿里去了最毒的三成,练到第七层的时候,又去了四成寒劲儿,还有剩下的三成,我估计得再练练才能彻底拔除。
总之是没有生命危险了,身上温度也慢慢恢复正常。
我就在床上休息,一边换药包扎,一边思索黑衣老哥和原主的关系。
最有可能是师出同门,第二可能是有直系亲属关系,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从小就认识原主,口气熟稔,语调不像多年未见,倒像是每年都有重逢。
我换完药正啃着干粮呢,忽听得外面出了响声。
“叶小颜!叶小颜!你在哪儿?”
呦,听着好像是毛毛虫在喊啊。
洞内空间曲曲折折,但这不妨碍洞壁是天然的回音场,我不知道他在这之前找了多久,喊了多久,但他大概是寻到附近了,所以我能听到他在喊。
但喊归喊,我又不出去。
毛毛虫喊的是叶小颜,关唐约什么事儿?
唐约现在就负责在床上默默躺着、听着、吃着。
他喊得句句真切,字字惶恐。
我在啃晒干了的肉饼。
他边跑边喊、啸声在洞壁折射回响。
我在整理打结了的头发。
他喊得声嘶力竭、喉音似凄厉带血。
我在床上自由自在地抠脚。
他喊到后来似乎累了,嗓子也终于喊不太动了,而我这时看向胸口的那个五指分明的青紫色掌印,内心已没有了任何波动。
我曾豁出性命去喜欢一个人。
但很不幸,这个人在我心里已经原地去世了。我没办法去关心一条毛毛虫的喜怒哀乐,毕竟毛毛虫的脑容量大概连指甲片都不如。
不过毛毛虫既能中气十足、无所顾忌地在洞穴内大喊大叫。
说明宫内叛乱已平,俞星棋应该也安全了。
我忍不住想,真是那位黑衣老哥出手了么?
他倒是不喊了,又忽响起了别人的喊声。
居然是俞星棋在和他一块儿喊。
声量和力道都弱了些,但说话就有条理多了。
“叶先生,你出来吧!宫中叛乱已平,我们清点伤患时仔细问了,才有人证实了盛万里是内奸!”
“我兄弟杀了铸血坛的五位高手,又有位黑衣的神秘人出手杀了蛇爷,还杀了另两个投靠铸血坛的内奸,他又与我这仇兄弟交过几手,我们才知道林雪堂三人并非先生所杀!”
“是我这仇兄弟冤了你!他嘴笨心笨,求先生别与他计较!”
“叶先生虽盗了药,但杀了内奸,又救我一命,还救了我仇兄弟一命,这样一抵,你还是我们云隐宫的恩人!求先生出来吧!”
我听得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俞星棋好歹是个说话文明的儒雅人。听他这么一说话,老子的委屈少了足足千分之一。
那俞星棋眼见没回音,又急急地喊道:“先生别拗着脾气了!我知道你还在洞穴内,你身上中了我这糊涂兄弟十成内力的一掌!再不出来治伤的话,先生心肺冻结,绝活不过一天啊!”
他喊得恳切忧急,但洞内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俞星棋似忍不住,踢了那仇炼争一脚,气道:“愣着做什么,你还不说点什么!?”
毛毛虫酝酿了片刻,终于痛苦而悲哀地喊了一句:“叶小颜,你不恨我吗?”
叶小颜不会恨。
叶小颜早死了。
唐约也不恨你。
唐约只是希望能早日见到你的骨灰盒,早一天见到就早一天安心。
毛毛虫见左右上下皆是沉默,忍不住又痛苦道:“叶小颜……你难道不记得我在那密室里是如何污了你清白,又如何在长廊里险些杀了你……你就不恨我么?你若要死了,难道不想在临死之前杀了我么!?”
……我彻底听麻了。
这是劝人出来吗?
你是想嫌叶小颜的黑历史还散播得不够快,想让叶小颜的面子也原地去世是吧?
我感觉俞星棋好像被这等神一样的劝解语给听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怒又恨道:“你……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又在说些什么啊!?”
然后他们就开始吵吵嚷嚷,东说西骂的,听得我整个人是大开眼界。
我知道仇炼争是在用激将法。
他这种激将法也不能说完全没用,至少用久了是能把人直接送走的,连对骂都省了。
他自己就是个浸于恨、惯于被挑衅的人,因此他觉得只有恨,才能激发一个人的求生欲,觉得只有挑衅叶小颜,才能去救叶小颜的命。
本来是可能有用的。
但叶小颜已经死了。
那俞星棋最后无法,只能摆下一碗什么东西,喊道:“叶先生!你若不信我们,我们现在就走,只是我摆的这副汤药,是能延缓你的内伤发作的。求你务必出来喝了它!莫要因为仇炼争这糊涂蛋的一时意气,就坏了自己的性命啊!”
听着倒像是人话。
因为你,我会考虑把毛毛虫的骨灰盒做得精致一些的。
那二人似乎是走了,但过了几个时辰又来,发现汤药毫无动过的痕迹。
仇炼争似乎是快要急疯了,开始一间一间地搜寻,听声音,他甚至拿上了重物去砸开了一些许久未开启的密室的门,只为了看看叶小颜是不是躲在里面,搜到后面没什么踪迹,他就渐渐走远,应该是换了个地方去搜了。
我默默地啃着肉片运着功,庆幸自己躲的这个房间足够隐秘,只怕连俞星棋本人都未必知道这地方的存在。
不多久,黑衣老哥就回来了。
他这一回,我立刻觉察出此人身上气息变了。
我皱了皱眉:“你受内伤了?”
黑衣人淡淡道:“倒没什么,杀了那三个铸血坛的内奸后,我和仇炼争打起来,被他的掌风刮了一刮。”
我眉头一紧,正要上前,他只道:“只是掌风而已,没有直接印到我身上,我应付得来。”
我沉默许久,忽道:“抱歉。”
黑衣人道:“为何忽然道歉?”
我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真会做到这一步。”
我在临死前提出那样的要求,一是半带怨气,二是半带试探,可没想到这位黑衣老哥真的照我说的去做了。
黑衣人有些得意地扬起了头:“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了那三个高手,内力有所消耗,就不能去找仇炼争的麻烦了?”
我道:“可你还是去了。”
黑衣人冷笑道:“他也杀了数位高手,也受了内伤,我与他对招,并不算吃亏。”
他又道:“不过,我中了他的掌风,他自己也受了点儿伤……否则,他杀完人之后就会直接搜起宫来,不至于过了一晚上再行动……”
我道:“你现在打算如何?”
他避开这个话题:“你说话比之前要有中气多了……看上去,是有所突破了?”
我点头道:“我欠你条命。”
黑衣人感慨道:“能这么快就突破到第六层……你的天赋,果然是胜于我的……”
额……其实不是第六层。
我也不知道你卡在第五层这八年是在卡个什么。
但我也没好意思说,直接说显得太欠揍,我只走近这位黑衣老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
话未说完,我忽出手如电。
直接扣向这人的双手脉门!
那黑衣人猝不及防,双手一翻,正待擒住我腕,我却直接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热力传导了过去!
他似被这热力所震,从肩头开始卸力,一路卸到了双足,全身骨骼竟似山崩地裂一般格格作响,但渐渐平息下来。
我便问:“内伤好些了吗?”
我的确是在给他治内伤。
虽然是用了偷袭的方式。
“好些了。”
那黑衣人重重抛下一句,有些不满地冷哼一声。
“你想以内力替我疗伤,怎么话都不说一声就出手,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
我笑了笑:“我不偷袭的话,你根本不肯让我给你治伤。再说了,你也只是差一点出手,在最后关头……你不还是相信我了吗?”
身体的本能反应,最是骗不了人的。
仇炼争心怀杀意与戒备,早认定了我会偷袭他,所以他的本能反应就是——背后有风,他就打回去。
而这个从头到尾没有露过真容的黑衣老哥,不知和原主有着怎样亲密的关系,被偷袭的本能反应居然是——再等等,先别出杀招,事情不一定就是表面上看着这样。
因为这一点保护与信任的本能,我也愿意继续为他疗伤。
但黑衣人被我疗了一会儿,就有些不满地把手甩开,道:“你也过于傲慢了些……你一个晚上就突破到了第六层,我承认你的天赋确实比我强那么一点,但你自己的内伤都还未好全,就敢给我疗伤……”
我只定定道:“因为我无论如何,也不想你死。”
我穿越以来先是流浪了三年,再做了四年的唐大侠,我现在才终于等到一丝丝原主的线索啊!
那黑衣人一听这话,忽的发出一声叹息,而我趁机发问:“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杀仇炼争?我以前又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
黑衣人却目光定定地反问我:“江湖上三大赤热掌的高手,‘赤魄’、‘枭云’、‘劫焰’,你是哪个?”
我沉默片刻,道:“是‘劫焰’。”
他笑了一笑:“劫焰?倒是个好名字,那你和我练的这门无名心法,就从此改名为‘劫焰掌’吧。”
这么随便的嘛?劫焰这个名字是我自己瞎取的啊。
我顿时有点后悔,但黑衣人接着就说了:“我杀仇炼争,一是因为教他功夫的人,与我派有大仇,二是因为他这门功夫,本来就与‘劫焰掌’是死对头。”
我笑了:“人是死对头可以理解,功夫还能是死对头?”
黑衣人道:“两个功夫当然也能做死对头,不然你的功夫为何能压制别的阴寒功法,却唯独压制不了他的呢?”
我想了想,也觉得奇特,我这赤热掌力去驱散别的寒功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唯独对上他就吃了大亏。
黑衣人道:“他这‘天冰缥缈掌’,从一开始就是专门为了克制我们这‘劫焰掌’而研设的,‘劫焰’为九层心法,他也是九层心法,他若练得与我们同级,就是互相克制。这时你拍他一掌在心口,他的五脏六腑在几日内也会融化,他拍你一掌在心口,你的心肺也会慢慢冻结。”
同等级互相克制是吧?那要是等级不同呢?
黑衣人又严肃道:“但是,倘若他练的层数比你深上两层,那就能完全形成压制……如果他是第七层,而你还停留在第五层,你的掌法就一分一毫也伤不了他,而他的寒劲儿却能穿透你的心肺肝脾!”
只需两级就能形成等级压制了啊?
黑衣人道:“所幸,他大概只刚刚练到了第五层,倘若再给他一段时间,搞不好他就要练到第七层。”
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有第五层,你也只有区区第六层,等他练到那个程度,你我皆要成为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我犹豫了一会儿,道:“不是第六层……”
黑衣人皱眉:“莫非你还没突破?”
“……我突破到第七层了。”
黑衣人忽的沉默。
我感觉他好像是有点绷不住了。
感觉像是一个努力赶考八年的好学生,被一个挂壁一个晚上超过了。
崩了一会儿,他忽的冷笑一声道:“看来,仇炼争的末日要到了。”
这个我同意。
我连那条毛毛虫的骨灰盒形状我都给想好了,我只是在斟酌要在他的墓碑上题一笔楷书还是草书。
黑衣人笑道:“你既能突破到第七层,现在就能去杀了他!”
我却眉头一皱:“我的内伤还未养好,还余了三成寒劲儿在里面。”
黑衣人一愣,道:“也罢,那就等你内伤养好,再去杀他也不迟。”
我想避开这个话题:“所以你杀他,一是因为他的师门与你的师门有仇,二是因为你怕他先练成了武功?你和他本人并无直接仇怨?”
黑衣人冷冷道:“我们是无直接仇怨,但等他武功大成,我的生死就会在他的一念之间……我绝不愿等到那时候!”
我不说话,他便以郑重语气道:“我知道你曾对他抱有真心,但你要知道,无论在任何时候,不管你曾经有多喜欢他,你都不该把尊严和性命交托给敌人!”
“你的命,你的尊严,只该握在你自己手里!”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具体是个什么样的道理,还要再讲讲道理。
我道:“但我还有三成寒劲儿残留在肺腑深处,短时间内很难拔除……”
那黑衣人目光中露出深恨:“也罢!我自己把伤养好,再去杀他!”
我却笑了笑:“可是,你杀不了他!”
那黑衣人一愣,我又淡淡道:“他名气不大,说明这层掌法他才刚刚练起,一个刚刚练的人就能到第五层,说明他天赋并不差,等你养好了伤,等我养好了伤,说不定他就到第六层第七层了……那时你绝不是他对手!”
那黑衣人正要反驳,我立刻厉声道:“就算是现在,你与他的实力差距也不大,你就算能杀了他,你也必中他一掌或一冰,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你本是为了求生而去杀他,可现在你去找他,也是送死!”
黑衣人语气如刀般酷烈:“你还是不愿我去杀他?”
“因为你若杀不了他,便会死于他手!我很有可能失去自己身世的唯一线索,也可能会失去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或师兄弟!”
那黑衣人听得身上一震,目光中似有不忍,而我则抬头正声、正气、正色凛然,仿佛毫无私情一般。
“给我一年时间养伤,到时我再去找他报仇,若我杀不了他,你再去杀他!如何?”
黑衣人点点头,道:“好,等你杀了他,我便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现在还是啥也不肯说?嘴咋这么严实啊你?
接下来,黑衣老哥便继续呆在这个房间养伤,我不好继续劝他,而且我也是时候要走了,这剩下的三成寒劲儿虽然会影响我的一些武功发挥,让我身体虚弱些,但性命上已无碍,我必须得把药带下去了。
走之前,我劝他珍惜性命、等我出手了他再出手。
而他则上上下下扫了我一眼,严肃道:“你劝我惜命,我也劝你一句……越漂亮的男人,就越是会勾引人!”
嗯……你骂我?
黑衣人恨铁不成钢道:“我说的是仇炼争!他这淫人恶贼,难道不是以性情与美貌勾引了你?
……我……我……我想了半天还是点头道:“黑衣老兄骂得对!”
甭管骂的对不对,只要骂的是那条毛毛虫,我就给他点赞。
出洞前,那仇炼争仍在搜索不休,这次还带了许多其他的宫人一起搜,那我为了引开人群,特意用着地图,从几条隐秘通道到了那寒潭,然后观摩了一下,发现这果然是仇炼争的练功宝地。
我想了想,便把自己的一只女式布鞋给留在了寒潭边,接着低腰屏气,往寒潭上击出一阵热潮!
等水声大作时,我再割破掌心,往地上滴血!
这时我再双足一点,在上方寻了个隐秘角落躲起来,不过一会儿,仇炼争果然带着人浩浩荡荡来了,这还是冲突过后我第一次直接见他的模样,只见着人双目通红,眼带血丝,脸色苍白得可以直接拿去刷墙壁了,看上去是基本没合眼过。
而他一见到那寒潭边的女鞋和血迹,脸色忽的一下就懵了。
还有极深的惊惧,与巨大的悲伤,像雾气一般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一旁的俞星棋诧异道:“他……这难道是……失足落水……”
水都还没说完,仇炼争自己就先一个猛扎子,跳进了温度极低的寒潭,像一头载入了没有退路的深渊,而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善水的宫人也跳了进去。
他曾经想把我引入寒潭,或许也想在此地逼我出手?想让这里成为叶小颜的葬身之地?
现在不必他引了,叶小颜自己就会走到这看似深不见底的寒潭里,他在背叛与绝望之中,带着满身伤痕与污秽,用冰冷的潭水结束自己的性命。
多好的结局啊。
你喜欢吗?仇炼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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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临走前给他一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