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栖再见到季时屹是在五年后。
大二下半年的暑假。
高中毕业那年,她跟许佳宁产生争执,阮栖磕磕绊绊学得很吃力,终于摸到重本线的尾巴,许佳宁让她选医学方面的专业,阮栖想学漫画,许佳宁坚决不允许,最终她说学医可以,她要去另一个城市。
双方妥协。
阮栖孤零零拖着行李,来到医科大,学口腔学,保持一周跟许佳宁通话一次的频率。
除开学习,她的生活被兼职填满、补课、做家教、投稿漫画、跟国外的高中朋友搞了一个代购,帮系里的女同学提供小奢品牌的代购服务,赚差价。
大一下学期开始,她已经凑够学费和生活费,不再开口问许佳宁要钱。
暑假宿舍基本空置,留校的少数学生被宿管要求搬到同一楼层,方便管理。
阮栖她们宿舍里留了两个,徐媛媛和她,徐媛媛跟家里说的是因为考试挂科,下学期开学要补考,她要留下来复习,但实际情况是,她谈了一个男朋友,两个人浓情蜜意、非常上头,放假也忍不住要黏在一起那种。
“栖栖,我男朋友抢到一家网红餐厅的优惠卷,多人餐,我们觉得很划算,晚上要不要一起聚个餐?”徐媛媛一边刷牙一边咕哝着跟她说。
阮栖昨晚上画漫画弄得太晚,眼底还有青影,人困嗖嗖的,从被窝里发出黏糊的声音:“吃什么啊?”
“川菜,但是店的评价很好,还要预约排队的。”徐媛媛吐出漱口水说,“其实吧,就是我跟东子经济压力挺大的,我们两人吃六人餐太浪费了,想多找点人A。”
阮栖有点无语,跟只刚出土的丧失半阖着眼帘瞅她:“那我不是成了自费的电灯泡?”
“不止你一个电灯泡,还有其他人,你不是说你想再找份兼职吗,东子他有个朋友正好有门路,到时候帮你牵牵线。”徐媛媛过来,捏了捏她被窝里小脸。
“哦。”阮栖脑袋有点迷糊,慢腾腾的应了一声,等徐媛媛一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回笼觉。
睡到中午,她从被窝里爬出来,随便咬了两口面包,急匆匆的往做家教的一家人那儿赶。
暑假前她收了两个学生,两个初中生,都是补习英语,两个人的时间错开,阮栖倒也忙得过来,就是其中一个初中生家里离学校太远了,中途要辗转三次乘车,光是浪费在交通上的时间就有两个小时,有点浪费时间,等把课程上完,阮栖有点想辞了。
她上完家教赶去餐厅的时候,徐媛媛他们已经到了,果然凑了六个人,徐媛媛男朋友的两个哥们儿,以及其中一个哥们儿的女朋友。
徐媛媛的男朋友叫周东,是隔壁科技大学的计算机专业的,他单着的哥们儿叫蒋靖宇,阳光朝气的一个大男生,听周东的意思,是个天才少年,才大三,已经跟学长在一家游戏公司实习,开发游戏软件。
徐媛媛大概跟他提过找兼职的事,蒋靖宇直接问她:“你想找兼职?”
“嗯,做家教的地方太远了,课程也快结束了。”
“平时打游戏吗?”
“偶尔玩一下,但是不怎么会。”阮栖老实道。
蒋靖宇沉吟了一下:“我们那小破公司想招聘个做行政的妹子过度,事情不多,就是收收快递,准备一下后勤,但是想招有游戏基础的。”
阮栖想了想,试探着:“我会画漫画,给一些平台做过漫画连载,可以吗?”
江靖宇没有立刻答应,但是留了活口:“我帮你问问我们老大。”
“谢谢。”阮栖眼睛一亮。
两个人加了微信。
网红餐厅生意很好,周东是北方人,喜欢喝酒,那天都喝高了,徐媛媛结完账是扶着男朋友出门的,上车前回头跟阮栖说:“西西,我今天不回寝室了,记得帮我应付一下宿管阿姨。”
阮栖点了一下头,暑假宿管一般查得不严,徐媛媛不回寝室也是常有的事。
她跟他们道别完,刚走到地铁口,发现自己给学生准备的教材资料忘记拿,不得不折返。
走到门口碰着一个刚出来的女孩子跟人打电话:“没钱跟我装什么土豪,笑死,我点了一堆菜借口尿遁了,看他拿什么结账!”
阮栖到就餐的餐桌的时候发现餐桌已经被服务生收拾了,不得不去服务台询问,对方倒是很快将资料还给她。
阮栖道了声谢,转身时听吧台买单的跟男服务生闲聊:“9号桌的还不结账?”
男服务生倚着吧台:“吃了快三个小时了,刚才说要结账,结果相互推让,现在女的走了,只剩男的,确实有逃单的嫌疑,我盯着呢!”
“长得还挺帅的,怎么就没钱结账呢?”
“最近网恋奔现,结果被摆一道晾在餐厅的事情多着呢,咱们都注意着点,要是逃单,扣的都是我们的血汗钱。”服务生严肃的说。
剧情似乎跟刚才的通电话的女人串联起来了,阮栖有些好奇地顺着服务生的视线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愣住,居然是季时屹。
非常奇怪的感觉,明明隔了那么多年,但是她还是一眼认出季时屹。
餐厅装修得十分时尚,光线偏暖橘色,一个卡座挤着一个卡座,其实是很容易遮挡视线的,但季时屹个子高挑,五官立体到鲜明,在食物的香气以及嘈杂喧闹的烟火气息里,有种遗世独立的矜贵感。
远远望过去,他神色很淡,即便面临着没法结账的糗事,也半点不慌张,神色自若,但是像是确实对食物没什么胃口,不时用手机划着信息,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被抛弃,正在紧张地找救援……
姜书妍的那通电话过后,阮栖断断续续从姜川和许佳宁的闲聊里听到季时屹的一些消息,似乎是他父亲出了车祸去世,他丧失季氏的继承权,整个集团落入二叔手里,他在国外因为闯大祸,被知名学府开除,整个人算是毁了……
阮栖抱着资料走去地铁口的路上,脑补出落魄少爷走投无路,靠网恋钓女人生存的各种戏码,不禁有些唏嘘,又总觉心里欠欠的……
曾经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沦落到最后账单都付不起……
他会因为逃单被人抓起来吗?
万一找不到朋友救援怎么办?
季时屹好歹帮过她……
阮栖有些小纠结,最后咬了以下唇,还是忍不住折返,气喘吁吁地跑到吧台:“那个……”
“同学,你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吗?”
“不是……”阮栖喘了口气,白皙的脸颊因为奔跑,有些微微泛红,“9号桌的账单,可以给我看看吗,我……我来结!”
想了想又补充:“偷偷的,你就说有人帮他结账了就行,别让他太尴尬。”
“哟,小季,我就上个厕所的功夫,您又勾搭小妹妹了,骚不骚啊,饭钱都要蹭人家小妹妹的了?”身后传来一声调侃。
阮栖吓一跳,转过身发现季时屹跟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男人站在一起,男人随手从吧台拿了一颗薄荷糖,扔嘴巴里嚼。
而纪时屹单手插兜,眯着幽蓝的眼睛看她,没什么表情的:“我什么时候让你帮忙结账了?”
阮栖卡了壳,脑子飞快转动着:难道季时屹这么快找到朋友救援?
他朋友长得也还可以,所以是一伙的,都是网恋骗钱的?
她正脑补着,刚才那个男服务生过来了,冲着吧台说:“你是不是弄错了,不是9号桌,10号桌的客人,还想若无其事地逃呢,被我逮住了。”
阮栖:“.……”
季时屹跟他朋友似乎都联想到什么,看向那个服务生。
几分钟后,弄清楚前因后果的三个人一块儿出了餐厅。
阮栖好像已经麻木了,毕竟社死也不是一两次,除了耳根还有点泛红以外,基本就是躺平认嘲的状态。
倒是季时屹的朋友一手勾着他脖子,一手捂着小腹,笑得肚子疼:“所以,小季,咱人可以长得帅,但不能帅得太风骚,你说你就长了一副小白脸傍富婆的样儿,被人误会也正常,是吧……”
被季时屹黑着脸把他甩开,还似乎很不爽似的,抬手轻轻掸了掸被他碰到的地方。
然后他扫了一眼罪魁祸首阮栖,口吻在夜里里透着一丝凉意:“你很有钱?”
“啊?”阮栖愣愣的。
女孩扎着马尾,空气刘海把白皙的脸颊衬得年纪显小,穿简单的T恤搭配浅色牛仔裤,站直挺拔,整个人干净清爽,透着年轻的稚气,手上还抱着一摞资料,一看就是大学生。
“你父母供你上学,是让你遇到个长得帅的就帮着买单?”
“不是的......”阮栖嘟囔了一句,抿了抿唇,有点小委屈。
季时屹挑了一下黑眉,目光审视,以为自己误会:“不是大学生?”
阮栖慢吞吞的解释:“你也不是很帅。”
季时屹:“......”
旁边男人:“噗嗤......”
“我是看这个小哥哥挺好看的,才想着帮忙的。”阮栖一本正经。
季时屹:“......”
旁边男人立马就嘚瑟了,抬手挡开季时屹,站到阮栖跟前,俊脸笑成了一朵花:“年纪轻轻的,你还挺有眼光,我叫沈希尧,妹妹,加个微信。”说着拿出手机。
“哦......”阮栖老实巴交的应了一声,随即嗓音无奈,“但是我没有微信,我只有小天才电话手表。”
沈希尧:“......”
被人挡开的季时屹抬手挡了一下嘴唇,似乎在掩饰笑意。
他站姿散漫,穿丝质的衬衫和质地舒适九分休闲裤,衬衫袖口处微微上挽,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腕,整个人高大清瘦,不是那种显孱弱病态的瘦削,是那种肌理分明的、蕴藏着力量感与线条感的清瘦。
夏日喧闹闷热,他轮廓分明的五官染了夜的幽魅,招惹不少周围的穿着清凉的小姑娘频频往这边望。
阮栖垂下眼帘,为自己面不改色地撒谎心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