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青青,阴雨绵绵。德佑坊内的一处小院子被嘉越城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今天是郑捕头的头七,大家都来送他最后一程。
谭恕予和雪鹀也来了,给郑捕头的灵位上了三炷清香。周围都是百姓的啜泣和低语,大家都在赞美和追忆这位忠肝义胆、大公无私的好捕头。
谭恕予的眼眶一直红红的,但是始终没有流下泪来。他脱下了华服,换了一身粗布黑衣,往日活蹦乱跳的小鱼,此时格外的沉默。雪鹀一直陪在他身边。
因为来吊唁的人实在是非常多,府衙的捕快衙役们除了来送好兄弟一程,还得维持现场秩序。
谭恕予和雪鹀并没有久留,避着人群,一直走到宽敞的大街上,谭恕予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俩人没有撑伞,绵密的细雨沾湿了头发和肩膀,雪鹀看着谭恕予眼底的青黑,一阵心疼,他这几天又是整日整夜地不睡觉。
“小鱼,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吧,毕竟这一次,是你曾经非常信任的同伴。”
“小雪鹀,若我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谭恕予苦笑一声,“以往每次破了一个案子,抓到凶手,揭开真相,我都会觉得很有成就感,总觉得我在做的是正义的事情,是顺应天道的。这一次,郑捕头陷害鸿鹄山庄,固然有错,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好捕快。只能说,人心复杂,造化弄人。”
雪鹀记得,那天郑捕头来到渌水苑,谭恕予不愿意与昔日信任的朋友直接对质,最后决定由楼遇川独自出面,也算是给**一个体面吧。“他利用你去查鸿鹄山庄,你怪他吗?”
谭恕予摇摇头,“我只是江湖一条小鱼,不可能要人人都在乎我的想法。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取舍,对他来说,完成他义父的事情,肯定更重要,重过他的朋友,重过他的事业,甚至他的生命。”
一股热气涌上眼眶,这就是我喜欢的谭恕予!雪鹀心道,他也从未追究过我为何会来、又为何要走。雪鹀拍拍谭恕予的肩膀,“也许,在他参与了计划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他了,可能他也无法面对那样的自己,无法再面对信任他的人,所以才选择了自裁,这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个归宿吧。”
雨水沾湿了谭恕予的睫毛,如水边的芦苇丛一般随风微微颤动,琥珀色的眼睛里浮光跳跃,他扯了扯嘴角,“嗯,你说的对!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事,也没有绝对的坏事。至少,百姓还会记得他是位好捕头!”
“没错!小鱼,打起精神来,我们还要继续找那个罪魁祸首呢!”雪鹀笑起来,笑容通透明亮,恰如云销雨霁。
谭恕予也跟着笑起来:“是啊,小容易一直在查呢。”
“对了,说到谭河,他人呢?”
谭恕予脸色一变,“……他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
*
“回少阁主,谭河最后出现的地点在洪塘镇。”李卓说道。
谭恕予抬起头,“洪塘镇?”
“是的。谭河跟着沈海帮的人,到达了洪塘镇,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谭恕予思考一阵,低头提笔,写下一张信笺,放入信封后,交给李卓。“把信送到镇海城乔家,有消息马上来回我。”
“是。”李卓接过信封,转身朝外走去。
“小鱼,我们要不要去一趟洪塘镇?”雪鹀问道。
谭恕予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下点着,“不急,洪塘镇是镇海城的地辖范围,我拜托乔家先帮忙派人找一下。而且,若是谭河真被贼人抓了,以他做要挟绮霞阁的筹码的话,他们应该会主动来找我的。”
自从郑捕头的事后,谭恕予很久没有睡过整觉了。距离谭河失联已经五天了,谭恕予憔悴、瘦弱了许多,连下颌角的线条都锋利了起来,雪鹀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小鱼。”雪鹀站到谭恕予身后,捏着他的肩膀。
“嗯?”谭恕予身体一僵,随后慢慢放松下来。
“你先回房睡一会儿吧,待会儿若有人来找,我再叫醒你。”谭恕予的肩骨优美、舒展,肌肉薄薄一层,雪鹀尽量减弱自己的力道,以免弄疼他。
谭恕予轻笑一声,“不用。有你在,我就很好。”
雪鹀松开手,转身走到椅子边,低头看着谭恕予。谭恕予也抬起头看着她,澄澈的眼眸里血丝遍布,细嫩的眼底肌肤透出一片青黑,但是嘴角含笑,雪鹀一阵心疼。
她捧起谭恕予的脸,谭恕予闭上了眼睛。雪鹀将自己的唇覆上他的,他立即启唇,伸出舌尖,柔柔地勾着雪鹀的唇舌。雪鹀不动,谭恕予把她的舌尖引到自己嘴里,轻轻地含着。
书房里的小火炉上温着热茶,茶香和墨汁的香气萦绕不绝,最让雪鹀心动的还是谭恕予唇边、脖颈处的草叶香气,随着他身体的温热扩散着,令人沉醉,怎么都闻不够。
谭恕予伸手拥住雪鹀的腰背,一个用力,雪鹀就跌坐在了他的腿上,倒在他的怀里。原本捧着他脸的双手,转而勾住了他的脖颈,两人的唇始终没有分开,且越来越汹涌湍急、猛浪若奔。
谭恕予像是溺水之人在吸取能量一般重重地吻着雪鹀,雪鹀也不甘示弱,反咬着他。
“唔……”谭恕予轻哼一声。
雪鹀立即停止了攻城略地,“又弄疼你了么?”
谭恕予细细地呼吸着,眼里波光粼粼,他伸出舌尖,舔掉了唇瓣上的血珠,“没,我喜欢你这样。”说完,他垂下了眼帘,脸颊尽是一片绯红。
这还得了!简直要疯!雪鹀一抬手,声势浩大地捏着他的脸颊,下手却十分轻柔,咬牙切齿地说着:“我真想现在就吃了你!”
谭恕予噗嗤一笑,“你说过,雪鹀是不吃小鱼的。”
“那我不做什么北极灵鸟了,我要做海妖!海妖会吃小鱼!”
谭恕予歪头看她,“海妖?你说的是长得人面鱼尾的那种吗?”
“不管!哪怕是鱼脸人腿,我也要吃了你!早晚要吃了你!”雪鹀说完,扑上去搂住谭恕予,左右摇晃着,惹得谭恕予笑了好久。
*
谭河的下落还没有找到,谭恕予先收到了关于玄精罡气功的信息,说白马镖局手里可能有那本气功的副本。而且,白马镖局的总镖头马百年,当年也是参与了围剿魔教的人之一,他那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短短几年间,白马镖局就发展为了江南沿海一带最大的镖局之一,尤其是但凡他亲自押的镖,就没有不圆满的。
“小雪鹀,我得去一趟坪湖城。”谭恕予说。
“好,我马上去准备。”雪鹀转身就要走。
谭恕予急急拉住了她,“我说的是——‘我’。”
雪鹀眉毛一拧,“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可是……”谭恕予有点犹豫。
雪鹀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怕我会难过?”
“……嗯,毕竟,那里就是你父母……离开的地方。”谭恕予说得很艰难。
雪鹀走到他面前,贴近他,搂住他的腰,抬头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去?”
坪湖城对于谭恕予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噩梦。他那年获救后,大病一场,后来好起来了,却留下了病根,也忘记了一些事情。在去年秋天,雪鹀跟随褚凤凰离开后,查到雪鹀的来历,查到那起事故,才慢慢想起来的。其实谭河只是随口提起过几句,但是一想起幼小的谭恕予吃了很多苦,雪鹀就心痛到不行。
谭恕予抬起手拥着她,“……我总有一种感觉,那里还会有事发生。”
“能说给我听听么?”
谭恕予看着雪鹀清亮莹润的眼眸,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地吻在她的眼角,“当年,泸泽堂和绮霞阁争夺皇商的身份,泸泽堂绑架了我,要挟我父母退出竞选,我趁机逃出,跑上了一艘大船,他们却放火烧船,最终……造成了那起事故。”说到这里,谭恕予似有哽咽,雪鹀的双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脊,柔声问道:“泸泽堂不是已经被捣毁了么?那个堂主姜归健也已经伏法了,跟这次的事情还有什么关系吗?”
“现在查到白马镖局的马百年练成了玄精罡气功,可能就是他当时趁着混乱从陷崆崖顺走的功法副本。”
“玄精罡?就是天钟派陆猛练的那个恶心的邪功,对吧。”
“对。那个马百年,曾经是泸泽堂的一个打手。还有,沈海帮的沈奇舟,也曾是泸泽堂一个幕僚。当年姜归健伏法,只处置了几个主要头目,不祸及下面的人。泸泽堂四分五裂后,看来他们是趁机另立门户了。”
“靠!真是天涯何处无野心,春风吹又生!”
谭恕予一下子笑出来,把雪鹀搂得更紧了。“小雪鹀啊,你怎么这么……哎,我多么想把你塞进我的怀里,到哪里都带着才好。”
雪鹀的脸贴在他的胸膛,深深呼吸着他特有的草木清香,声音闷闷地说:“我也想把你吃掉,立刻,马上,就现在。”
谭恕予心神荡漾,低下头就想去吻她。结果雪鹀双手撑在他的胸前,脑袋后仰,嘟着嘴,不满地看着他。
“嗯?”谭恕予也嘟起嘴。
“沈奇舟和马百年勾结卖寒食散。沈奇舟是郑捕头的义父,陆猛又是从马百年那里得到的邪功,他们俩肯定有关系。而陆猛和郑捕头都是被你抓到的。这其中的关联,只有幕后之人才知道,他们已经盯上你了,是吗?”
谭恕予嘴巴一抿,垂下眼帘,不说话。
“谭河在洪塘镇失踪,很有可能是被沈奇舟抓走的,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是吗?”
谭恕予还是不说话。
“你要去坪湖城,是想以身入局,把他们都引出来,是吗?”
谭恕予仍旧沉默着。
“所以你不想让我跟着去,怕我不同意你去冒险,怕我也被他们抓走,是吗?”雪鹀说到这里,眼眶微红,语带哭腔,紧紧盯着谭恕予。
“哎——”谭恕予轻叹一声,再次把雪鹀拥进怀里,“你有时候聪明得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才聪明!你从头到尾都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