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容深骑马带着戚莯出京都之后。
出了京都,不知是因为京都有戚韬,而京都之外没有戚韬的原因,还是戚莯在此期间逐渐习惯了马上的感觉,他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下来。
原本煞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的血色,他甚至都有心思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了。
“今年的雪落得比往年早了些,往年都是到了夜里才落雪。”容深将速度降下来,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这都有心思伸手接雪花了,想来往年生辰由戚韬带给戚莯的阴影多少都减弱些了吧?
戚莯收回手,垂眸看烈云,他母亲说他就是在入冬第一天的夜里降生,且哭的第一声,天上便落雪了。
母亲很高兴,觉得他出生的时机好,又是儿子,戚述定然会喜欢他。
可事实却是,戚述压根问都没问过。
即便母亲想方设法让人告知戚述,她生了个儿子,也只得了戚述给他的赐名。
戚莯,莯,草,于寒冷冬日破雪而出的草,唯有冻死一途。
那是戚述于他名字中的寄托,他既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那就应该顺应天理伦常,自然而去
但是可惜啊,戚述怕是也没想到,如杂草一般活着的他不仅是没死在冬日,还顺利的长大了。
“你在想什么?”容深久等不来戚莯给反应,忍不住用揽在戚莯腰际的手轻掐了掐戚莯腰侧的软肉。
戚莯怕痒地躲了躲,从自己的沉思中回神,忙不迭地摇头,“没想什么,你到底是要带我去哪儿?”
这都已经出京都了,再往前走,是什么地方?那里又有什么?
“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很快就到。”容深问不出来也不在意,只让烈云加快了脚步。
现在下的雪还小,一会儿若是变大了,可就不好走了。
戚莯抿唇皱眉,神神秘秘的,木涣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最多一刻钟,我们就会到。”容深怕落雪打湿戚莯,便解了自己的外袍,盖到了戚莯身上。
随后,不等戚莯拒绝,就催着烈云加快速度。
速度快了,迎面而来的风也就大了,戚莯只要张嘴,迎面来的风就往嘴里灌,他只能闭嘴,双手抓紧了木涣的外袍,生怕被风给吹掉了。
一刻钟在烈云跑得飞快的马蹄下,呼啸而过。
烈云停下时,戚莯眼前出现了一个庄子,庄子大门上悬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上所写之字龙飞凤舞,就是他认不出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字。
容深先下马,后才将戚莯从马背上抱下来,给戚莯解了疑惑。
“这是我在京都之外的庄子,我给它取名为澜山居。”
澜山居平日里有人打理,很快就有人来,从容深手中牵走了烈云。
容深转手牵住戚莯,带着他往里走。
“难道你所说的美景,在你这庄子上?”戚莯眼底疑惑更浓郁了几分,所谓美景,怎么会在一处庄子那么小的地方呢?
容深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不自然,他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是美景,只是之前见不得戚莯因为生辰的阴影而脸色煞白,就用了那么一个借口而已。
正好他在京都之外以木涣之名有一个庄子,庄子里栽满了梅花树,每到梅花盛放时,景色还是挺好看的。
可是,就在戚莯问出那句话时,容深突然想到,梅花遇寒而开不假,但此时有没有开,他却是半点不知道的!
“木涣?”戚莯挣开木涣的手,走到木涣面前,顿时捕捉到木涣脸上没能收起的不自然,脑中瞬间电光火石的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是骗我的!?”
“没有什么所谓的美景,你只是找了个借口将我带出来?”
容深:“……”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狡辩,不是,解释。
“咳,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一切都是你自己说的,与我无关。”
“那么,你嘴里的美景到底有是没有?”戚莯抿唇,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生气木涣欺骗他。
毕竟,木涣也是出于想让他摆脱生辰阴影的初衷,才那么说,将他从太子别院给带了出来的。
容深骑虎难下,只能希望今年的梅花识相些,早早盛放了。
“有肯定是有,你随我来就知道了。”容深带着戚莯往梅林方向而去。
戚莯亦步亦趋地跟着,瞧木涣给他带路的架势,不像是心虚的样子,难道他想错了?
两人一前一后,没多久就到了梅林。
入目粉红交错,本该寒冬才盛放的梅花,竟真的在初入冬这一日盛放,似是在恭候戚莯的到来一般。
容深眸底划过一抹异彩,随后满意地回头去看戚莯,“这景如何?”
白雪落,红梅开,此景自是不错。
戚莯点头,迈步越过木涣,走入梅林中。
梅花独特的香味丝丝缕缕地随风飘,很好闻。
景美,人美,眼前所见,宛如一幅美丽的画卷,就连戚莯右脸上那平日里瞧着丑陋的伤疤,这时候瞧着也都好看了不少。
容深看了一会儿,便让人看着戚莯,自己往后厨去。
等戚莯从美景中抽离,回头去找木涣时,在门口,原本木涣所站的位置,换成了一个小厮。
戚莯眉头一皱,“人呢?”
“公子去小厨房了,吩咐您若要找他,可带您去小厨房。”
小厨房……
戚莯脸色白了白,木涣去小厨房,肯定是要做吃的东西,而今日是他的生辰,他几乎不用去猜,都能知道,木涣去小厨房做的是什么。
长寿面。
生辰日吃长寿面,一口吃下去不要弄断面,意为长寿。
很美好的一道菜,但它在戚莯眼里,一点都不美好。
“我,我不找他,他若是问起我,就说我有事儿,先回了。”戚莯面带慌乱,抬脚就要往庄子外冲。
小厮脸色变了变,当即张开双手去拦着。
戚莯抿着唇,却还未来得及将小厮喝退,就见前头木涣端着碗,缓步而来,他整个人顿时忍不住僵在原地。
“怎么了?”容深示意小厮退下,目光锁住戚莯,明知故问。
戚莯看了木涣手上所拿着的碗一眼,以往那些被硬塞食物的可怕记忆顿时涌上脑海,他不禁往后退了两步,白着脸抱住自己,蹲了下去。
“别过来!放开我!”
耳边是那些人快意的笑声,眼前是戚韬那张得意的嘴脸,他们都在笑,笑他的狼狈不堪,他,他好难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容深眼睁睁看着戚莯短时间内脸色由白变青,好似无法呼吸一般,吓得他赶忙将手中的长寿面给扔了,冲过去将人抱入怀中。
“呼吸!这儿没有戚韬,只有我和你!”容深急声意图将戚莯从幻觉中喊醒的同时,将自己那张脸凑到戚莯眼前。
木涣的声音似是很远,又似是很近,戚莯眼中恐惧渐渐退去,被木涣那张脸所取代,下意识地重新开始呼吸。
呼吸没有任何阻滞,很顺畅。
他不是在将军府,身边的人是木涣,不是戚韬,这里也没有那些仗着戚韬撑腰,对他硬塞食物的下人小厮。
“对不起。”戚莯终于回神,看到了那碗被木涣扔了,泼洒在地的长寿面,愧疚地垂眸。
容深松了口气,“不是你的错,你不必道歉。”
“说来该是我向你道歉才是,我明知你今日见着吃的就不好,还想着给你做长寿面,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戚莯摇头,谁过生辰,桌上没有一碗长寿面?木涣也只是想让他过一个普通的生辰罢了,他何错之有呢?
是他,沉溺在戚韬给他造成的阴影里无法走出,才浪费了木涣的一番心意。
容深哭笑不得地将戚莯扶起来,“其实我们都没错,错的是戚韬,今儿个是你生辰,我们不说那些个不开心的,长寿面不吃也罢。”
戚莯由来已久的心理阴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他原本想着这里是京都之外,没有戚韬,在初雪和梅花美景下,能让戚莯接受。
是他想得过于理所当然,差点就让戚莯陷入生辰梦魇中,窒息死自己。
“我命人将长寿面清理掉,庄子上还有很多地方可看,还有温泉,我带你四处看看吧。”容深说着牵住戚莯的手,就要带着戚莯往庄子后头的温泉去。
按理说,木涣的提议对他而言是最好的,可戚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木涣先前曾与他说过的话。
强者最不可或缺的,是拥有一颗强大的内心。
他不愿遂了戚述的希望,那势必就要强大起来,试问他每次生辰都如此,何谈什么强大?
早就被探知情况的对手,利用这一点,将他彻底扼杀了。
思及此,戚莯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容深不解地回头看戚莯,心中直犯嘀咕,难道戚莯记恨他的自作主张,现在不想跟他走了?
戚莯对上木涣的目光,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开口说出的话却带着强烈的坚定。
他说,“能不能,请你再给我做一碗长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