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君扶让车夫将马车停在东宫外的一个拐角处,不惹人注目,她悄悄进去只当她从未出过东宫。
可等君扶走进她出来时的那个侧门,起初还并无异样,等上前几步折过那个墙角之后,就看见单容瑾正襟危立,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看样子应该是已经等她许久了。
君扶心若擂鼓,吓得都往后退了两步,头回觉得单容瑾这样吓人,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叫出一声。
“你去哪儿了?”单容瑾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君扶,君扶便知她这下是怎么也瞒不住了,支吾着回答:“回家看了一眼......但我没进门。”
她头回在单容瑾面前露出如此心虚的神色,她知道这回单容瑾真的动怒了。
可想象中的怒火并未朝她宣泄而来,单容瑾冷冷扫了她一眼转身便往回走,是去承礼殿的方向。
君扶怕他将对自己的怒火撒在君家身上,她跌跌撞撞跟了上去,仅差着半步跟在单容瑾身后,一直低着头。
承礼殿冷极了,因为没有太阳晒着的缘故,好像比外面还要冷,也不知道是单容瑾体质热还是他不怕冷,唯有君扶进来之后打了个哆嗦。
她脸色不佳,今日来回奔波已然消耗了她大量体力,这会儿连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都觉得头重脚轻。
福闰没有跟来,承礼殿其余宫人也走了下去,单容瑾并未表态,大步进了书房,君扶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上去。
早晨因为她私自进了他书房的事,他已然训斥过她了,现在君扶不想再触他的霉头,就只能站在书房门口,罚站似的。
半晌,君扶听见单容瑾道:“让福闰上茶。”
君扶听见话去承礼殿门口说话,等福闰将热茶端过来时递给君扶道:“太子妃拿着罢,奴就不进去了。”
君扶知道福闰是好心,浅露出个笑来,才端着热茶进了门,这下她总有理由进门了,顺便再看一眼单容瑾在做什么事。
她端着茶进去,单容瑾连头都没抬,似乎是颇为专注地在看着什么东西,君扶慢慢靠近将茶盏端到单容瑾手边,刚要放下的一瞬却眼前一黑,身子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等她再回过神时茶盏已然打翻,还泼湿了半个几案,单容瑾将手藏到袖中,大约是被烫到了,君扶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君扶!你究竟想做什么?”单容瑾怒斥一声,“既不想留在这边,就滚回你的长华殿去!让福闰进来伺候。”
君扶连忙跪在了案前赔罪:“是妾身一时不慎,殿下息怒。”
她很少同人赔罪道歉,这辈子唯一的几次似乎都是用在了单容瑾身上,可她于此道究竟是不熟练,都不知道这个时候语气应该更惶恐一些,神色应该更可怜一些。
否则换不来任何人的怜悯。
单容瑾看都未看她一眼,“要跪出去跪,别在这里碍眼。”
君扶抬眸看了单容瑾一眼,无声站起挪到殿外去跪着了 ,没过一会儿福闰走进来看见跪着的君扶一怔,默默走进单容瑾书房中,小声道:“殿下,太子妃还在外面跪着。”
“让她滚回去!”单容瑾心中一阵烦躁,别的话不会听,让她跪着她倒是听懂了。
福闰笑了笑,见单容瑾正在一页页整理被茶水泼湿的书页,心中已了然君扶又是如何惹了单容瑾生气,暗暗摇了摇头走到外间轻声道:“太子妃,殿下让您回去呢。”
他叫了一声,却见君扶双目紧闭,好似没听着他说话一般。
福闰心中一阵怪异,接着道:“太子妃,殿下要您回去了。”
不等他细看,只觉得脚下有些不对,低头才看见地上晕开一片血迹。
福闰大惊失色:“血!血!快来人!!”
他话音未落,书房中的单容瑾已快步冲了过来,匆匆扫了眼面无人色的君扶立刻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对福闰道:“立马去太医院请太医来!”
顿了顿,他又补充:“去请那个叫陈青的太医来。”
福闰健步如飞跑出了承礼殿。
怀里的君扶已经全然没了意识,她身上极冷,连身子都开始僵硬起来,单容瑾抱着她放在床上,这下才看清那摊血迹的来源。
他下意识想,难道她今日来月事......
方才在地上跪着受了凉?
可从君扶出去到现在,总共也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就成了这样?
单容瑾隐约想起君扶奉茶过来时就已经有些勉强的脸色,心口一阵阵发闷。
太医还没过来,单容瑾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弯身替君扶脱去鞋子,用干净保暖的被子盖在她身上,想起之前数次将她揽进怀里时她原是那样温暖又柔软的,单容瑾双手微微发颤,直至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他才不动声色将双手掩在袖中。
陈青原本还在太医院熬制汤药,看见福闰匆匆跑来时的脸色他心中预感就不大好,果然等福闰走近,他说:“快跟我走一趟,太子妃出事了。”
两人遂抱着药箱就往东宫跑,半道福闰似乎是嫌他跑得慢,直接从领子上提起陈青带着他一块儿跑,陈青心中讶异非常,才发觉福闰身手非同凡响,他还以为对方不过是一个平常的阉人而已。
两人进了承礼殿,单容瑾正在站在一旁,陈青没来得及行礼,看见君扶雪白的脸色就忙不迭冲了过去,惶恐地将二指搭在君扶腕子上。
福闰往单容瑾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搁在平时,来的人若如此不知礼数,殿下势必会要发怒的,今日却像是完全忘记了此事一般。
殿内其余二人都屏了一口气,静静等着陈青把完脉后的结果,陈青只觉得后背被一道极有压迫性的目光盯着,他一边哀叹君扶终是走到了这一日,一边又在心中反复思量该如何在单容瑾面前演这一出戏。
半晌,陈青转身惶恐地跪下,对单容瑾道:“太子妃她小产了!”
“你说什么?”单容瑾朝前走了一步,漆黑的眸中暗藏情绪,君扶什么时候有的身孕?他怎么不知?
随即他又看向面色惨白的君扶,兴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那么想要一个孩子,若是知道自己已然得偿所愿,怎么可能不珍惜爱护。
这无处宣泄的怒气便撒在了陈青身上。
“你不是会定期过去给她把脉?怎么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陈青托出早就想好的说辞:“之前日日过去,只是因为太子妃小有不适,很快见好了,最后一次太子妃召见微臣,是为这含春与微臣的婚事。”
单容瑾微愣,含春?
他想了半天,才想起君扶身边时常跟着的那个丫鬟似乎是叫这个名字,她将丫鬟许给陈青究竟是看中陈青的人品,还是看中他的身份?
单容瑾目光落在陈青面容上,清俊如竹,他旋即又想起跟在君扶身边那个叫青松的侍卫,似乎也是这样清俊的长相。
单容瑾的目光一点点沉下去,道:“福闰,带他下去开药。”
福闰刚要领命,陈青又道:“太子殿下恕罪,微臣主学伤寒杂病,对此道并不精通,请太子殿下重新请一位太医过来。”
寻常人就算不甚精通,但是开两副补身子的药还是会的,从未见过陈青这样直接说自己治不了的,单容瑾双目灼灼盯着陈青的眼中好似要有火星蹦出,咬牙切齿才说出了一个“滚”字。
福闰赶紧跑了。
陈青也滚出了承礼殿,他往身后深深看了一眼,眼中既是哀伤,又是平静。
若能早些解脱,她应该也是高兴的吧。
福闰跑出去半道又折回来,问道:“我该去请哪位太医过来。”
陈青道:“太医院的胡太医,是资历最老的。”
福闰即刻去了。
等胡太医进了承礼殿时,君扶的脸色已然如纸一般苍白脆弱,单容瑾目光紧缩在她脸上,周身气势却强,进门的胡太医礼都来不及行就被单容瑾一把提到了君扶面前。
只是他语气还很平常:“给她看看。”
胡太医把过脉,道:“太子妃这是小产之兆啊!一只脚已然踏进鬼门关,必须要用猛药来吊命了。”
先前觉得严重,但不知道有什么严重,单容瑾变了脸色,阴戾的面容上带着别样的可怕,对胡太医道:“去煎药。”
福闰亦心如擂鼓,暗道怎么这样突然,忙带着胡太医下去煎药。
君扶躺在床上,一开始她还能听清耳边的人在说什么话,可后来渐渐模糊了,她方才痛到极致,此刻反倒觉不出什么痛来,好好休息了半晌,还没等胡太医将药煎来,她便先醒了。
她刚动了动,手腕就被一人紧紧握住,一双野狼似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道:“君扶,你是不是故意想让孤心软?”
君扶坐在出了一会儿神,才慢慢反应过来单容瑾在她身边说话,她的听力好像不大行了,眼睛也开始看不真切,只是悄然可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但是意外的,她身上的病痛好似全都消失了一般,精神也好了很多。
她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样畅快过了。
于是君扶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发鬓微乱,双颊雪白如月,本就是格外美貌的,眼下又平添几分初醒的温柔,单容瑾有些移不开眼。
他心中暗暗后悔,他不应该对她这样说话,她明明是很想要个孩子的。
君家若有孩子这个筹码,分明会更好。
君扶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发现身上清清爽爽的,知晓是有人替她换了衣服,可含春又不在......
君扶有些在意,问:“是谁给我换的衣服?”
单容瑾眸色暗了暗,道:“不过是几个宫女。”
君扶点点头,还好,单容瑾还算有点良心。
见她不说话,眼睛闭得十分缓慢的样子,好像随时都要睡过去了,不知怎的,单容瑾心中有些害怕,他忍不住出声:“君扶,你别睡。”
君扶没想睡,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有大把的时间去睡觉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眼下她还惦记着君家的事。
“殿下信任父亲吗?”她轻声问。
听她提及此事,单容瑾不动声色松开了手,语气沉甸甸的:“孤说过,此乃政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君扶面容依旧沉静,她轻声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夫君能不能安心依靠。”
单容瑾看了她一眼,正想开口说什么,福闰端着汤药进来了。
“殿下,这会儿喝正好。”福闰道。
君扶远远就闻见那股药味,她轻轻蹙紧眉心,可她知道今日这药她非喝不可。
“递给她。”单容瑾起身别开了脸,君扶望他一眼,才接过药碗无声喝下,最后连舌尖都苦得发麻。
她面不改色将汤药喝了下去,抹开唇边的水渍,最后将碗递到福闰手中。
福闰及时退下了,他想殿下与太子妃大约是有话要讲的。
殿内又安静下来,君扶虽一心牵挂着君家的案子,但她知道再提单容瑾一定要恼了,她敛着眉目,让自己尽量显得温和。
“君家的事,你放心。”单容瑾忽道。
君扶眸光微颤,为他这样一句话而诧异,自成亲以来,她第一回在单容瑾口中听见这样一句话,简直比什么定心丸都要好用,她几乎瞬间安心下来。
“多谢殿下。”君扶目光盈盈。
许是方才喝下的药起了效用,君扶面色红润了不少,她温顺地坐在床上,满目柔光静静注视着单容瑾,模样简直比任何时候都要惹人心动。
单容瑾只看了一眼便别开了视线,他似是有些不自然,立刻起身道:“孤还有一些折子要看,你就在此处待着。”
“殿下还会来看我吗?”君扶破天荒问了一句。
单容瑾没回头,只回答她:“孤会尽量过来。”
君扶目送他离开,轻轻笑了笑,胸中一片释然,因为她知道只要是单容瑾说出口的话,他就一定不会食言的。
君家算是保住了。
待单容瑾离开后,君扶维持从容的面容才露出破绽,她紧紧按住自己抽痛的胸口,然后喉间一热,喷出一大口血来溅在床帐上,君扶捏紧手,强撑着自己起身,一点点将床帐折起来,将血迹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