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用饭因着有着老夫人在,倒是比寻常严肃了些。
明日就是成舜侯府来拜访的日子,饭桌之上便是多说了几句。
顾锦也是随着老夫人的话应声,原本已经淡去了不少的前世画面又是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
刘承眼底的轻蔑,顾玉妆的嗤笑,再想一想上一世顾国公府的结局,顾锦收紧了指尖,咬了咬自己一口小牙。
她也得找个机会同父亲哥哥暗示些才好。
顾锦心中想着,晚饭之后众人散了,就同哥哥一起去书房练字。
正想着如何开口,顾锦手中捏着毛笔,一手娟丽的小楷自手下流泻而出。
从字体之中实际上是能够看出来一个人的心境的。
顾元就站在一旁,从顾锦带来的一堆打络子的线之中挑选自己喜欢的颜色。
他最后捏着墨蓝色的线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顾锦手下的字体。
明明才不到半个月没见,不知道为什么,自家亲妹妹这一手的字体却是有些陌生,落笔习惯没变,却变得更加大气更加成熟起来,隐隐还有着一种凌厉的气质出来。
只不过她现在显然心不在焉,落笔之间带着几分凌乱仓促,虽然写着精心的文章,但这字实在是体现不出静来。
顾元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也弄不清楚顾锦这些不对劲到底是来自于哪里,眉头微微扬了扬,伸手握住顾锦的笔杆。
“若是不静心,倒也不必勉强自己,锦锦这是怎么了?是被人欺负了?还是有什么事情想与我说?”
顾锦一个回神,看着黑墨从笔尖滑落下去,滴到宣纸上。
这宣纸选用的也是上好的宣纸,舒而不散,顾锦看着那个墨点,看了几秒钟,才是将手中的笔放下,“哥哥,明日成舜侯府就要来人了,祖母的意思是想要给我相看婚事了。”
顾元今天饭桌上听说明天成舜侯府要来人,心中就清楚了几分祖母的意思。
刘承比他年长一岁,已经弱冠半年有余,也是要娶正夫人的时候了,两家是亲戚,成舜侯府在长安又很是体面,嫁过去也是知根知底的,祖母估计就是惦念着这一点,才是看中了成舜侯府。
但实际上,顾元却也不觉得成舜侯府是多么合适的,女眷不怎么见到刘承,但是他还是偶尔能遇见刘承的,见的不多,也没有什么太多交流,君子不在背后论人长短,但刘承此人没有什么才华,还有些仗着世家傲气的事情他也听过些许。
但大多世家子弟多少都有点这些秉性,不管刘承是不是才华有限,他能守得住爵位,能待自家妹妹好就是了,他也自然能照看着。
此刻再听顾锦说起,声音之中隐约别扭,似乎有所不快。
顾元低声问了一句,“成舜侯府又怎么惹到你了?”
“没有,就是这几日出去跟几位姐姐游玩,谈起来成舜侯府极重规矩,侯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我寻思着虽然说是表哥,但到底舅舅与母亲不是一母同出,难免隔着心思,我倒是更想要找一个轻快些的去处。”
顾锦鼓着脸颊,抬手接过顾元选好的络子编绳,在顾元的腰间比划了一下,低声嘟囔着。
“倒是会在外面说别人闲话了,从哪里学来的,”顾元笑了一声,抬手,在顾锦的额头敲了一下,“明日来了再看,你若是不喜欢,祖母哪里会强求了你去,倒是先来跟我告状。”
“这不是也要与哥哥说一声,听宜德姐姐说的,总觉得成舜侯府与我们顾国公府虽然占着亲缘关系,也不是那么好相信的,历史上有多少世家都是毁在了亲信身上,锦锦来给哥哥提个醒罢了。”
顾元皱着眉头想了想。
看着他这般,知道他是听进去了,顾锦弯着唇角笑了笑,然后起身,将哥哥推出去。
“那好了,哥哥劳累好些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待明日我再把做好的平安符给你送过去,就不留你了。”
顾元任由顾锦推着自己往外走,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劳累了好些天办事,的确是乏了,也由着她。
出了院子,往自己院子那边走了几步,就见父亲身边的老管家等在院外,见他出来,连忙上前了几步,“大少爷,老爷在书房等着你呢。”
顾元扬了扬眉头。
不都已经谈完了事情了?
怎么又有事说?
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恩,我这就过去。”
顾国公书房,顾国公手中捏着信笺,眉头微微皱着,看顾元进来,他抬头。
“父亲。”
“你来。”顾国公对着顾元招了招手,将手中的信笺递给顾元。
顾元有些怔愣的接过那信笺,低头看去,有点惊异,“二皇子已经与兵部尚书达成合作了,兵部尚书家的小姐过些时间就要进二皇子府了?”
“你回来的晚,还不知晓这些,你且仔细看看,这几日朝中势力也变动极大,二皇子手下不少门客填补上了朝中官员空缺。”
圣上这段时间舍恩替情况反复无常,实在是因为以前上战场留下了恶疾,年纪一大,这样的恶疾就凸显出来,人也开始有些犯糊涂。
原本以为太子殿下是中宫所出,风姿卓绝,自小便是天资出众,有做天下大主的趋势,这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现在的中宫深得圣上宠爱,给了二皇子过多的权势,拥有了很多之后就总会贪心的想要更多。
于是被圣上这么一掺和,这反而让朝中分出势力阵营来,隐隐有了让太子殿下和二皇子争斗的趋势。
“虽然我们还不曾站位,但要是真争斗起来,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顾元快速的看完了信,了解了现在的种种情况,唇角紧紧抿着,开口,“我与太子二皇子交际都不多,但太子才学出众,曾经亲自去淮北一带平息雪患,为百姓重建家园,在外声名极好,在长安之中,也只有太子殿下有那般魄力能力。”
二皇子虽然也是才思敏捷,但是有真正的天才在前,他到底还是稚嫩欠缺了些,从手段上就能看到出来。
要想要跟兵部合作,完全可以从各种方面渗透思考,偏偏二皇子拿女眷说事,虽然简单粗暴,但到底是落了一城。
“二皇子的婚事就要落定下来,太子妃的人选此刻应该是要被拿来做文章的。”
二皇子的婚事此刻没有明着说出,但大多都是知道,是碍着上面的太子殿下还没有娶亲。
这位殿下也当真是奇怪,便是圣上那般文韬武略在女人的事情上没多大兴趣的,也是在征战之中逐渐凑齐了后宫建制,连现在的中宫皇后也都是那个时候就收入后院的。
但太子眼看着已经二十有二,却丝毫没有要往府内添人的心思。
前两年太子弱冠,太子妃被人提起过,却又很快被压了回去,而太子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着实让人奇怪。
“总归朝中现在变化莫测,多做好准备准是没错。”顾国公最后开口。
“父亲说的是。”顾元将手中的信笺在灯上点燃,忽的想起刚刚顾锦与他说的事情,眉头皱了皱,“对了父亲,成舜侯府你了解多少?”
“成舜侯府在圣上跟前办私事,我见的不多,再说了,你舅舅本身与你母亲也不多亲近,只是因着亲缘关系,在朝堂上还算是客气,怎么了?”
“今日听锦锦无意之间与我说起来,说长公主告诉她成舜侯府规矩多,还有在外面听了一些关于成舜侯府不好的传言。”
顾国公一顿。
“虽然不知道事实,但是还是要探查一番的,看看这些话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专门趁着这个时候来锦锦跟前别有用心。”
顾国公点了点头,“本来我想着锦锦若是不喜欢成舜侯府那便是算了,大把的儿郎供她相看,倒是没想到此处去,待之后,我让人去查一查。”
*
第二日天朗气清,树吐浓绿,点缀满了整个顾国公府。
成舜侯府的侯夫人带着侯府世子刘承特地来看望老夫人。
待顾锦得了消息,成舜侯府几人已经是进了正堂客室,与老夫人说话。
这一趟的意思已经很是明显了,只有侯夫人与世子来了,她父亲哥哥还在朝廷办事,多半要巳时之后才能赶回来。
顾锦从自己小院往正厅走着,青碧在旁边低声说着正厅那边传来的信儿。
忽的青碧声音一顿,低声开口,“小姐。”
“恩?”
顾锦正听着,心中想着事情,冷不丁听见青碧这么一句,侧头想要往青碧的方向看过去。
只不过还不等看到青碧,顾锦就愣了一下,看着不远处的小院之中,两个人影立在那边,屏退了下人,也不知道是在那边说些什么。
顾锦的手指不自觉的握紧。
眼底冷下来。
水榭小亭,荷花摇曳,面容清丽的少女眉目含笑,抬手递上自己的手帕,好似还带着羞意。
而身形高大的男子正站在她对面,似乎有点无措,还是结果了她的帕子,与她说了好些话,一边抬手,用帕子擦了擦额头。
真是好一对——狗男女。
顾锦低低的冷嗤了一声。
她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两人在背后不知道以何种方式暗中勾结,却是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是在这个时候就已经一副郎情妾意的样子。
上一世她得知祖母给自己相看好的成舜侯府要来,好奇的早早的便是在祖母院中等待着,那个时候祖母还感叹,孙女大了不中留。
这一次她不曾那般上心,只是按着规矩,等人来叫,谁能想到就看到这样一幕呢?
若是再别的地方也就算了。
但是现在是在顾国公府,而且众人皆知,祖母欲给她相看人家,顾玉妆心里又怎么会不清楚呢,实际上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不然也不会不等她出现,先处心积虑的等着与成舜侯府世子偶遇了。
而且只是单纯的遇见也便是算了,此般模样,谁见了不是道一声郎情妾意,格外般配呢?
“小姐,二小姐怎么会在那边。”
青碧也是皱着眉头,她旁日跟在顾锦身边的时间多,因为是顾锦唯一认住了的贴身丫鬟,自小也有着顾国公府内长辈的敲打,比一般的丫鬟懂得氛围,前世青碧还在的时候,是她在成舜侯府最松快的时候。
不会整日的沉闷不想说话,也不会因着旁人的两句话就内心过度的苛责自己。
青碧身后还跟着几个二等丫鬟,此刻也都是低垂着头,不多说话。
但即便是如此,一行人弄出来的动静也够大了。
那边的两人都是听见了声音,看过来。
顾锦今天一身鹅黄柔锦纱裙,本来样貌就艳丽又清纯,只是站在回廊深处的浓绿之中,就自然呈现一派的慵懒明艳贵气,一双杏眸之中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淡淡的看着他们。
好像一眼就能够看出她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似得。
顾玉妆的脸色变了变,没想到顾锦居然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按道理来说,她不是该要早早的在老夫人的院中准备着,才符合她那古板守规矩的想法么?
而刘承只觉得眼前一晃,站在远处的那人眉眼娇软,艳丽如画,却又不曾落了俗套,站在那风格威严的回廊尽头,竟是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美感。
再看身边的顾玉妆,刚刚还娇软清丽的小女儿样子,在这样的颜色面前显然不堪一击。
“姐姐。”
外男在这里,顾玉妆心中就算是再不愿,也还是对着顾锦开口。
刘承一下子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就是外人所传的长安第一美人,他的表妹顾锦。
他从这等美色之中回神,微微皱了皱眉头,掩盖住自己眼底的不喜。
美是的确很美,但想了想传闻之中她的性子,就让他颇为不喜,他自诩不凡,不会被表面的皮囊所迷惑,他从小见祖母打压母亲,虽然口中不说,却也觉得母亲那边诺诺守规矩,一步也不肯逾越,还不许旁人逾越的样子实在是让人不喜。
而传言之中,顾锦也是这等遵规守矩的女子,自然是跟他想象之中温香软玉,红袖添香的女子不同。
女儿家本就是娇俏些才讨喜,就像是玉妆表妹一样,娇软温和。
刘承心中这么想着。
那边顾锦对着顾玉妆点了点头,看向刘承,也行了个平辈礼,“这位就是成舜侯府的表哥吧?怎得不到屋内去?单独与妹妹在此处,怕是不太好。”
刘承许久不曾被人这么用教导的语气说哈,眉头再次皱起来,心中越发肯定自己不喜欢这个妹妹,面上还要保持表情,点头,“表妹,屋内炎热,只是出来透透气而已,正巧遇见了玉妆表妹。”
其他的却是不曾细说。
顾锦也懒得问,懒得搭理他们是以什么事情这般情深义重起来的,也只是点点头,不曾往那边走,“那我就先去给祖母请安了。”
哎?
顾玉妆一下子抬起头来,看向顾锦的方向,就见顾锦果然目不斜视,往前院那边去了。
这跟顾玉妆想象之中的不太一样。
就算是顾锦再怎么能装,但是看见她与刘承这般单独相处,就算是与刘承不熟,但是到底也是有性子,生气总是该免不了的,谁成想顾锦就好似只是与她打个招呼似得,转身直接就走了。
难不成她是去寻祖母告状去了?
顾玉妆心中慌了一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就听见身旁刘承开口,“果然与传闻之中一般,不讨喜。”
顾玉妆心中一喜,唇角微微弯了弯,“表哥莫要说了,被姐姐看见了,祖母还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呢,我们快些也去前厅吧,估摸着冰盆都已经摆放好了,不会再那般闷热了。”
刘承点了点头,心中觉得果然还是顾玉妆更加贴心一些。
反正两个表妹都是顾家嫡女,他心中也没觉得娶哪一个会有什么差别。
总归不是任由他挑选的?
也大概是刚刚顾锦的表情太过于冷淡,此刻看着顾玉妆这幅有些娇羞的表情,刘承情不自禁的就想起了顾锦。
他那个表妹,虽然性子无趣了些,但是长的的确还是不错,若是她非要嫁给他,他也不是不能给她留个位置的。
越想心中越是难耐。
就好似两姐妹都眼巴巴的瞪着他来挑选似得,往日在外,他才学不算是出众,科考虽然对于贵家子弟是锦上添花,但是他也没得到什么好名次,也不过是家中得圣上信赖,在朝堂之中谋个职位罢了。
而这一次来顾国公府,听母亲说的是为他迎娶顾国公家嫡女,两个都是嫡女,这岂不是任由他来挑选么?这种感觉极大的满足了他的那种心理。
他面上不显,微微点了点头,“好,我不说,表妹,我们走吧。”
*
待顾锦到了前厅的时候,成舜侯府侯夫人已经坐在座位上,与老夫人和秦氏闲聊。
听了通报,侯夫人的目光抬起,往门口瞧,就瞧见顾锦一身鹅黄,宛如神仙妃子,轻步而来,即便只是行走,都让人觉得姿态曼妙。
过于貌美的一张脸,让侯夫人不自觉的想到了当初成舜侯府老夫人还在是,侯爷最为宠爱的几个妾室的脸,那些妾室都不曾有顾锦的三分颜色,就已经将侯爷迷得一月也没几次来她房中。
若是换成顾锦这张脸。
侯夫人不自觉的收紧了指尖,眼底有些不满。
顾锦自然是不知道,前世的苛待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在,看见侯夫人,她忍住了情绪,只是俯身行礼,问祖母安。
“锦锦来了啊?快,快些到祖母跟前来坐。”老夫人眼底带着笑意,招呼着顾锦过来,“这就是你舅妈,成舜侯府的侯夫人。”
顾锦上前,乖顺的叫了舅妈。
就感受到侯夫人的目光挑剔的将她从上到下隐秘的打量了一个遍。
老夫人在旁边又问了一句,“怎么还不见世子回来?”
成舜侯府众人来的有些早,客厅的冰盆还没有完全放好,前一世也是如此,是由人带着成舜侯府的众人再府上转了一圈,才是见了面的。
当时顾玉妆与刘承一前一后回来,她倒是完全没有想过,那个时候两人是见过面,你情我愿一番之后回来的。
不过这次知道了,还这么多人看见了,这话不说,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顾锦心中这般想着,便是开口,“祖母不急,我在来的路上已经见过世子了,正与妹妹在一起,倒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也没见着旁人,估计是妹妹做了什么莽撞事情,世子帮了妹妹一把吧?”
这话一出。
屋内几个人脸色都变了。
顾老夫人眉头微微皱着,忽的看向侯夫人,“前段时间我与你商量的,你可记得?”
侯夫人心中正暗暗不满顾锦说出这种告状一样的话来,显得她儿子不规矩,听见老夫人这话,连忙应了一声,“当然记得,老夫人,嫡系通亲,本来就是亲上加亲的事情,侯爷心中也有这个意思,这一次来,正是让小辈们相看一番。”
顾老夫人指尖捻着佛珠,过了一会儿似乎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顾锦一开始还没想明白。
忽的一顿,仔细思考了一番侯夫人的话。
祖母要是与成舜侯府的口信,肯定信中都是说清楚了的,但是成舜侯府侯夫人却是理解成两家嫡系通亲。
成舜侯府嫡系只有一个成舜候世子,而顾国公家嫡女却是有两个!
原来这般对方却是带着来挑人的心思来的吗?!
也难怪上一世刘承总是一副她动了什么小心思,抢了顾玉妆的位置,而顾玉妆进府就是补偿,她不能多说什么的样子!
顾锦捏着帕子,气的紧了紧手指。
老夫人显然也反应过来这一茬,有点想要骂成舜侯府荒唐。
即便成舜侯府是圣上御前亲信,但顾国公府也是开国元勋的府邸,两个嫡女不管是哪一个在旁人跟前也是尊贵异常。
若是没说清楚也便是罢了,总也凑成一对,都是小辈们喜欢,但是明明都说的分明,却还是这幅理解,这样理所当然丝毫不加遮掩的态度,却是完全不一样了,完完全全将顾国公府看轻的姿态。
难不成还是顾国公府求着把姑娘嫁到你们家去,还让你家挑菜一样的,来回挑选不成??
简直荒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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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成舜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