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蒸好了。
厨房里,朱桃擦了擦汗。
尽管她心里仍有一丝疑惑,自家小姐怎么忽然想吃马奶糕了?
不过既是小姐吩咐的事,她自然要做好。
王嬷嬷看她家三小姐得了道,更一天到晚拉着那张老脸。那群狗仗人势的势利眼,看一眼也恶心。朱桃这么想着,手下的力也大了些。眼下她家小姐当真成了红人,又怎会是嫁不出去的!
摆了盘端回落雪斋,庭院静悄悄,黄雀在梧桐枝上蹦跳。
不用多寻思,轻车熟路走到卧房,果然见她半躺在紫檀木椅上,抱着一卷书,大概是读困了,书就快从怀里掉出来。
朱桃眼疾手快地扶了回去。
“小姐,马奶糕做好了。”
南雁来这才悠悠睁眼,“哦,好,做好了就包起来吧。”
朱桃更奇怪了,她还以为是自家小姐自从上周见了齐家小公爷,被勾起了思乡情,想念起了塞北的特产。合着原来是送人的?
南雁来敷衍一瞧。行了,也不用多好,拿这碟去打发谢长庚正好。
细看半晌,却总觉哪里不对。
“...小姐——”
朱桃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南雁来直直舀了一匙子盐撒上去了。朱桃心里大骇,心说这马奶糕自然是甜的,哪有这么又咸又苦的?
南雁来自然知道谢长庚喜欢什么。那厮喜甜,喜茶点,尤喜一手好厨艺的温婉美人。
虽然南雁来着实不知道,他到底在抽什么风。
但还是做万全之策为妙。他若再胡搅蛮缠,她就干干脆脆断了他一切念想。
其实这也简单,只肖一切逆着他的喜好来即可。
仔细一想,上回他把她结结实实堵在墙角。不知是不是眼睛不舒服,那厮还一个劲地朝她挤眉弄眼。足可见,她这粒眼中沙已经具象化了。
她还什么都没做,他已如此反感她。若是她再故意惹他烦,堂堂太子爷绝对会主动对她绕道走。
南雁来想到这,甚是愉悦。
只是这份愉悦并未维持太久。
“小姐…老爷他又招您去抄书。”
“知道了。”南雁来叹气。
上巳佳宴,南府嫡女闹出那桩笑话来,倒贴却被太子拂袖离去,听说还跟那京城恶霸赵池暗通款曲,这样一来,南老爷子彻底坐不住了。虽说自己根本瞧不上那个傀儡太子,但自家宝贝闺女被人嫌弃的滋味也太......
南老爷子思来想去,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遂迁怒南雁来。
这几天,整天抄《女则》,抄得南雁来手酸。窗外梧桐冒绿,她尤其是正房李氏看她的眼神,简直想活生生把她给剥了。
她肯定是不愿抄的。要是搁往日,她也就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了。但眼下恰逢她出阁之际,万一被南守成逮到什么把柄,借题发挥毁了淮安府的婚书,那她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再说,自从上日重见谢长庚,她便更喜齐小公爷了。
果然这人都是对比出来的。
磨洋工画完几笔后,南雁来就准备收拾收拾回去睡觉了。忽从窗外飘来几声嬉笑。
“那南雁来,总算也有今天。”
“那种死了爹娘的贱蹄子,也敢逞威风?”
隔着一层毫绢,只能看到几个隐约影子,
春风呼啸。
南雁来忽然停住了。
继而又提起笔来,描完最后一笔。
“今年府里的夹竹桃倒是开得早。朱桃,吩咐下人们都小心点。有肺病的人可碰不得这些。”
朱桃愣了下,继而心领神会地笑,稍微抬高声音,“奴婢知道了。”
当晚,南府嫡女便忽地害了肺痨,不知怎的,这次害地格外严重,脸色惨白地咳个不停。
正房李氏扶着自家千金,怒而发抖,“我们湘湘素来与世无争,到底是谁要害她!”
王嬷嬷奉命去查了。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一碟碧梗粥。
王嬷嬷瞬间两眼一黑。据说今下午后厨房刚来看个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小翠。
小翠是谁?南府二小姐的丫鬟!
这偌大的尚书府,宠妾灭妻已是人尽皆知。这些年来,王嬷嬷虽是正房李氏的仆人,但实际上也和柳姨娘暗通款曲。再说这正房李氏,虽不受恩宠,但眼里融不了沙子。眼下柳氏要是被揪出来,她准也吃不了兜着走。
王嬷嬷心急如焚,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王嬷嬷故作镇定,低声耳语,“夫人,我亲眼见到今早朱桃还在后厨来着。”
李氏面色铁青,狠狠摔碎瓷杯。
“我大发善心把你收养,你果然还是随了你爹那只白眼狼。这么多年没往南府寄过一两银票!”李氏怒瞪南雁来,“给我跪下!”
李氏声泪俱下,“自打你来了南府,我们家就灾祸不断。我看,你不仅克死了你爹娘,还想来克死我们湘湘!”
南守成也面色铁青,“到底怎么回事?”
王嬷嬷垂手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看着那一主一仆,心中冷笑。
却不成想,南雁来仍然面色平静。李氏恨得牙痒痒,曾经这丫头明明是怕自己的,如今还真是长本事了。
“叔母。雁来不知自己何罪之有?”
“事到临头,你还嘴硬!”李氏冷笑,“好,好,现在你就和大家说说,你都在湘湘的粥食里加了什么好东西!”
“难不成...”南雁来却迟疑了,“堂姐是中毒才发了病?”
“不然呢?三小姐。”王嬷嬷冷冷道,“今儿早,我可是眼瞧着朱桃进了后厨啊。”
李氏简直要被气死,攥起一个茶杯,刚要朝她额头掷去。
下一刻,南雁来却忽然大骇。
“快,快,朱桃,把那叠给太子的奶糕追回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什么奶糕?李氏脑筋没转过来。
“叔母,几日前雁来偶遇太子,太子殿下喜塞北糕点,托我做些送去。朱桃刚替我从厨房拿来。”南雁来掩唇大惊,“这奶糕可是给当朝太子爷的!若是拿毒物冲撞了殿下,该当何罪!”
朱桃闻言也惊然,立马就回落雪斋提来笼屉,把那奶糕拿出来,果不其然,上面已有一层细密粉末。
郎中凑近闻了闻,“回夫人的话,是大小姐所中的毒。夹竹桃花粉。”
南雁来杏目圆瞪,“究竟是谁在后厨下毒,要害我和堂姐?”
此言一出,王嬷嬷霍地睁大眼睛。
“王嬷嬷,您既然今下午在后厨瞧见了朱桃,怎就没瞧见小翠?”南雁来犹豫片刻,忽然皱眉,“朱桃明明告诉我,她当时看见小翠和您在一起的。”
“...胡,胡说!”
话已至此,纵是李氏再愚笨,也明白了。
“大胆奴才,吃里扒外!给我轰出去。”茶杯猛地掷到王嬷嬷额角。
老妇已是面色惨白,额角渗血。
南守成也额头青筋乱跳,“贱妾柳氏,带着你的女儿,在祠堂跪一整夜。要是湘湘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饶不了你!”
“那雁来先告退了。”
南雁来被朱桃扶着走出厅堂。
她心知,南念娇已是彻底完了。南守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对嫡长女还是十分宝贝的。
她既然有把握诱导南念娇去下毒,自然就已做好了万全之策。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王嬷嬷的嫁祸,正是东风。
她本想嫁祸南雁来,没想到正好中了后者的下怀。
但是最可恨的是,所有人都抓不到她一点把柄。因为南雁来知道,当她把北昭太子爷的名头搬出来时,她已经赢定了。
悠然踱回落雪斋,那盘马奶糕也总算派上了用场。有一说一,南雁来觉得,这份用场比落进谢长庚肚子里的用场大多了。
拿太子爷当枪使的感觉有点好。
“朱桃,你先进屋烧点炭火。”刚抬脚跨进门槛,南雁来却忽然又缩回了脚,搓了搓手,作出一副手冷的样子。
她揣手站在院门片刻,忽然,猛地转身。
“......”
“......”
顿时那正骑坐在墙头的人便再无处躲藏。
四目相对。
“怪不得近日我总瞥到一抹黑影,原来不是我眼睛出了问题。”终是她幽幽打破沉默。
“下来吧,陆将军。”
* * *
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见到陆赋。
此人乃谢长庚亲信,东宫右卫率。
上辈子她八台大轿嫁进太子府,却只是表面光鲜。太子被迫娶她,府内又有数位良娣,个个人比她美,讲话又比她好听。于是堂堂太子妃便成了摆设。
少年太子沦为傀儡,满朝文武沆瀣一气,都传言先皇已死异乡,只是秘不发丧,整个深宫人人若惊弓之鸟。那夜长孙皇后终于发动了景仁宫政变,彼时谢长庚不知所踪,整座太子府葬身火海,还是陆赋救了她一命。
平心而论,她当太子妃的时候,见陆赋的次数,都比见谢长庚多。于是此时望着陆赋,她竟平白无故生出一丝亲切来。
“......”
“......”
看着忽然对自己无端端露出和蔼微笑的南雁来,不知为何,阳春三月陆赋忽然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陆赋自知被结结实实逮了个正着,便也老老实实垂手站着。
想他陆将军,平生也是没怕过谁的,刚想随便搪塞几句就开溜。但不知为何,她斜瞥他一眼,他却忽然噎住了。
这南家姑娘,怎平白无故生出这番威严来。
为何有种长孙皇后的感觉......
太子竟然喜欢这一款......
陆赋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但他不能说。
“南姑娘...”陆赋讪笑。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太子你被抓包的事。既然太子殿下如此之闲,你跟着我便是了。”
南雁来点头,微笑,“还有,今日之事,回去如实禀报便是。”
半夜翻入东宫南书房。殿下果然还在挑灯夜读。
“今日如何?”谢长庚满意地合上书。
陆赋擦擦脑门的汗,开始一五一十地讲。
听到一半,谢长庚陷入沉思:...那南氏想毒死我?
听完全部,谢长庚愁眉一展,原来如此。
“慢着。那南府庶女竟如此歹毒,想要毒害南雁来?”
谢长庚彻底大惊。
如此看来,甚是不妙。他以前单知南雁来在尚书府不受待见,现在看来,这不仅是不待见啊,简直谋财害命。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谢长庚表情凝重,思索片刻,那南氏所处境地既如此水深火热,看来他必须早点把她娶进门了。
小剧场:
谢长庚:夫人且稍等片刻,孤即刻便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南雁来:...什么?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奶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