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房被太子占用,明恬出了房门,正觉无处可去时,眼前迎上来一个女官。
“明姑娘,”女官笑道,“皇后娘娘有请。”
明恬捏住了衣袖。
她就知道皇后不会善罢甘休。
几乎是那个严苛冷漠的太子刚回来,这边就要请她去训话了。
但明恬丝毫没有害怕,只是淡笑道:“劳烦姑姑带路。”
女官应一声,随即转身带明恬往外走,转了没多久就出了东宫,往清宁宫的方向去了。
宽敞明亮的大殿,皇后端坐在高位之上,微垂着眉眼睨着走进来的明恬,目中闪过几分杀意。
明恬跪地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殿中一片寂静,皇后冷冷地盯着她,没有叫起,也没有开口说话。
明恬便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良久,皇后才道:“明小姐,你还真不怕本宫下旨杀了你。”
明恬道:“罪女当然怕。但若要让罪女眼睁睁看着父亲冤屈不能伸张,族人九泉之下不能瞑目,罪女活着便如行尸走肉,与死无异。”
皇后讥笑:“胆敢撺掇太子,干涉朝政,本宫看你是罪上加罪,确实不想活了。既如此,崔姑姑,赐酒吧。”
皇后话音刚落,那方才带着明恬进殿的女官便端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壶酒与一盏琉璃杯。
崔姑姑蹲在明恬面前,把托盘放在地上,为明恬斟了杯酒。
“这是太医局新研制的毒,见血封喉,过程很快,不会让你痛苦。”皇后顿了顿,唇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明小姐,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就喝了它吧。”
明恬眸光微闪,低头看向酒杯。
琉璃杯中静静淌着澄澈的酒液,在日光的折射下闪烁出五彩的光辉。凝神细嗅时,还能闻到丝丝缕缕的甜香。
新研制的毒,想必这就是“息绝”了。
皇后见明恬不说话,不由挑了挑眉毛:“怎么,明小姐是又开始怕了?”
感受到皇后投过来的嘲笑目光,明恬顿了顿,决绝地端起酒杯,仰头就要往嘴里灌。
皇后瞳孔骤缩!还来不及发出什么命令,崔姑姑就眼疾手快,在那琉璃盏触上明恬唇瓣的瞬间,把酒杯从明恬手里夺了下来。
“明小姐!明小姐!这可使不得!”崔姑姑一边念叨,一边把夺下来的酒杯放到托盘上,面上满是后怕。
差一点她就没拦住。
明恬狼狈地瘫坐在地上,低下头,任由两侧垂下来的发丝遮挡目光。
她果然赌对了。
她对太子而言,比想象中的还要重要。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倏地起身,神色难看地从高位上走下来,来到明恬身前。
华贵精美的衣裙落在明恬的视线里,皇后胸口起伏片刻,语调软了下来。
“明小姐这是何苦,你想要为家人讨回公道,本宫给你办到就是了。”
明恬问:“娘娘刚才不是还打算赐死罪女吗?”
皇后不自然道:“那只是本宫试一试你,看你如此决绝,想必当年的案子,确实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样吧,本宫请陛下安排当初办案的官员与你相见,你有什么难处,都与他们说出来,该重审的重审,若威远大将军果真是冤枉的,陛下自然会为你的家人平反。”
明恬道:“多谢皇后娘娘。”
语气却是波澜不惊。她知道,如果不是她态度坚定,太子的病又如此依赖她,她是不会得到这个机会的。
皇后试也试了,接下来应该是会正视她父亲当年的案子。
正是因为父亲的事,才牵连到他们一整个大家族,导致靖国公府的败落。
明恬如今孑然一身,没有族亲。
因此她才敢在这里以命相赌。
皇后弯下腰,亲自扶明恬起身。
“好孩子,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明恬心中讽笑。
果然在这宫里,她也得疯一点,才会得到重视。
这一点,她要向燕云朝学习。
明恬摇了摇头:“罪女别无所求。”
皇后温柔地问:“昨天本宫跟你说的良娣的事,你觉得如何?”
明恬诧异道:“太子殿下不是……不愿意吗?”
“那只是他一时想岔了,”皇后道,“等你成了良娣,夜里你们自然能光明正大地亲近,也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多好的事,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明恬直言道:“罪女不愿。”
皇后面色冷淡下来,但顾忌着方才明恬直接要饮毒酒一事,她没有立时发作。
明恬道:“等太子殿下痊愈,想必皇后娘娘也不愿让罪女再出现在殿下面前。罪女恳请娘娘开恩,届时能放罪女回祖籍青州。罪女愿意承诺,离京之后,此生永不再返。”
明恬低下头,朝着皇后,再次倾身下拜。
皇后愣了片刻,忽得笑了。
这明小姐倒是个聪明人。若她果真留在东宫做了良娣,等太子不再发病之后,阖宫上下可还有一个待见她的人?到时候,她还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但明恬主动表示事成之后远离,倒是让皇后满意几分,甚至果真在思索成全她的可能性。
帝后手握生杀大权,却并不是滥杀。无关紧要的小喽啰自己识趣,也免得脏了他们的手。
“好孩子。”皇后这次的话真心实意许多,她缓声道,“太子的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若你真能使太子痊愈,本宫和陛下都不会亏待你。”
明恬道:“罪女定竭尽所能,不负娘娘与陛下所望。”
-
从清宁宫出来,再回到东宫,就有宫人领着她到了一个新的住处,淑景殿。
这里离太子起居之处丽正殿有些远,但布置摆设又还不错,听宫人说,这殿宇也是良娣级别的娘娘才能住了。
这样挺好,既不会让她白日到太子面前碍眼,又不会让夜里的太子觉得帝后苛待于她,对两方来说都是好事。
下午皇后那边派人来传话,说等过两日就会安排她与当年办案的主管官员见面,让她耐心等待。
明恬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便安安生生地在东宫度过了一个下午。
入夜,酉时一刻。
明恬梳妆打扮,如约来到丽正殿。
丽正殿的宫人们早就伺候出了经验,每到时辰就自觉地退出来,守在离殿门一二十步的距离,一个个低着头,严阵以待,生怕被性情不定的发病太子注意到,波及自身。
冯欢身死,重新立在殿门前的冯源——冯欢干儿子就谨慎许多。看到明恬过来,他脸上立时堆了笑脸,往前迎了两步:“明小姐。”
明恬颔首道:“我来服侍殿下。”
冯源讨好道:“殿下正在里面休息,明小姐快进去吧。”
明恬嗯一声,便抬步上前,伸手推开殿门。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太子寝殿。
与上次一样,殿内静悄悄的,灯火昏暗。明恬轻轻关上房门,调整好面上的表情,悄步转过屏风,唇角弯起:“朝朝……”
太子正阖目靠在矮榻上,闻言眉目微动,抬起眼帘朝明恬看了过来。
“朝朝,”明恬走到太子身侧蹲下,握住了燕云朝缠着纱布的手,“阿姊来了。”
燕云朝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对她表现出依恋,他甚至不为所动,只垂着一双凤目睨她,眸光中满是审视。
明恬微微一僵。
燕云朝抽出了手:“是孤。”
明恬眼皮一跳,慌忙起身后退一步,屈膝下拜:“罪女不知是殿下,罪女……罪女这就告退。”
她来不及想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朝朝没有出现,她只知道眼前的太子对她厌恶至极,她不该到他面前来。
明恬转身就走,却刚抬了一步,就被身后的燕云朝叫住了。
“站住,”燕云朝拧眉睇她,语气不悦,“孤让你走了吗?”
明恬步子顿住。
她迟疑地转过身,张了张口:“罪女……”
燕云朝抬了抬缠着绷带的手。
“该换药了,”皇太子声线冷淡,又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孤不想让人知道今晚的异样,就由你来为孤换药吧。”
明恬有些发愣地看向燕云朝的手。
明明夜里的“朝朝”才是“异样”,今晚朝朝没有出现,宫人们该欢呼雀跃才是,皇太子为什么怕被人发现?
皇太子问:“不愿意?”
明恬赶紧摇了摇头:“罪女只是……只是怕手法生疏,伺候不好殿下。”
皇太子淡淡一哂:“先前你为那人上药包扎,不是挺娴熟的么。”
“……”明恬似乎捕捉到什么,“殿下知道?”
皇太子道:“他主导身体的时候,不论他做了什么,孤都能看见。”
甚至感同身受。
想起那疯子用自己身体几次三番做下的蠢事,燕云朝眸中戾气翻涌,拳头不自觉地握起。
明恬心中却震惊极了!
什么都知道?那岂不是……岂不是她与朝朝故意告状,说的那些话,也都逃不过眼前太子的眼睛?
更何况两人还那般亲密……
明恬仓皇垂眼,面上陡然带了几分窘迫。
燕云朝一看就知道她想到了何处,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嗯?
明恬疑惑地看向他。
燕云朝目光转向窗外,喉结滚动了一下:“有时候他刻意不让我感知到,那我就探知不了。”
那人喜欢明恬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窥探他与明恬的亲密。
但今天上午这事很好猜。
那疯子竟然在一间窄□□仄的罩房,就能与这女人行那等亲密之事,害他刚一挣破禁锢主导身体,就感受到了身上那难以忽视的异样。
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