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川紧握手中长剑,候在主帐内,食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
放出去的斥候已经有一日了,却还没有回来,她要说不紧张那就是骗人的,但她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谁乱她都不能乱。
日头一点点从地平线上升起,再斜斜地滑过去。
门口突然穿来一声长调:“报——”
溪川募地站起,激动地望向营帐外。
那斥候近乎是扑着将自己扣在地上,声音颤抖着,是难以掩饰的激动:“李将军那边有消息了,反贼已经落入楼将军的包围圈,前后队伍已经被山石拦截,现在就看我们的了。”
“好!”溪川跃上马去,伸手将长剑指向翠绿色的山林,剑芒银光流转,将橙橘色的天空撕破两半,宛如一道莹亮的流星飞速冲破苍穹。
“所有将士听我号令,出发!”
一辆破旧的囚车从山间颠簸着驶过山间小道,囚笼外的士兵都扬搭不睬地耷拉着头,似是觉得如今领到的,是一份万里挑一的苦差。
一个要死不活的囚犯,还要小心翼翼押送,不能让出一点差错。
死了,问罪的是他们,活着,无功无过,这就是个捞不着一点油水的劳累活。
小道很窄,一辆囚车要想从中顺利穿过,囚犯所能拥有的区域很小,更何况这辆囚车上面立着的,是比成年男子大腿还要粗的木头,好像生怕笼中气若游丝的犯人逃跑。
原本不大的空间被粗木侵占,里面关押着的囚犯蜗牛一样被困在牢中。蜷缩着自己的身子,不知是死是活。
小道两旁,是高耸的树木以及成片簇拥着的灌木丛,随着风的吹动,发出沙沙沙的响声。
“咻——”
一只铁箭从林中以迅疾的速度刺破障碍,毫不留情地钉在目标的颅骨中央,一个人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这样软软倒在地上。
囚笼内的人闻声动了动,侧过头去,在胳膊与腿面相交的缝隙里,露出一只戏谑的眼睛。
紧接着,十几只支箭矢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围在囚车外的人一片兵荒马乱。
灌木丛中齐齐跳出一众士兵,与树上蹲守的弓箭手相互配合,以一比十的少人数全压敌军的长队,从队首到队尾全线压制。
商承志留下来的队伍里没有弓箭手,底下的人被溪川的人手压制着上不了树,而与之肉搏的敌军却只能毫无防备地迎接着来自树上的弓箭。
一时之间,兵荒马乱。
留守在囚车周围的人意识到了来人的意图,他们是冲着囚犯来的。
于是,有甚者伸出长刀,从木头缝隙中狠狠探进去,想将人戳死。
他们得不到的,来人也别想得到。
一道锃亮的剑光从下上挑而来,将最先抵达牢笼的砍刀扬到一边,再翻手一拉,那人脖颈血都来不及冒,就已经失去了声响。
她环绕着整座囚车,将所有胆敢肖想这里的敌兵全部劈成两截儿,然后抬手一削,黄铜锁子应声而断。
她掀开木笼的顶盖,迎面撞上一双错愕的眼睛。
溪川舒展眉眼,露出一个自得的微笑:“殿下,我来接你回家了!”
手被腾空抓起,还没等商沉木反应完全,自己就被扔在马背上,身后靠近一个温暖清香的怀抱。
之后的很多很多年,商沉木都无法用具体的言语,来形容自己那一刻看到溪川时的心情,月白色的长袍,背着林间缝隙里灌进来的阳光,给整个人的外轮廓都蒙上一层耀眼璀璨的金边。
就像是寺庙里供奉的神佛走下神龛,伸手将他拉出深渊。
“多谢,我还没想到你能记得我。”
“我一直在找你。”溪川极力掩饰着话里的惊慌,可颤抖着的尾音还是出卖了她此时此刻担惊受怕的心。
商沉木伤的太重了。
胳膊上的肉几乎贴着骨头,脚腕处一道滴血的狰狞疤痕横贯其中,她几乎不用去想就知道商沉木的腿已经被废掉了。
头发如枯草一般粘着血,粘在头皮上,腹部肋骨清晰可辨,还有奇怪的凹凸,身上的伤口数不清。
明明是酷暑天气,她却觉得商沉木冷的像一具尸体,轻轻一吹就散掉了。
她将人抱的更紧。
马背颠簸,商沉木没有力气稳坐其上,加上溪川抱的紧,他干脆就在背后为自己找支撑点,却没想到陷在一团意料之外的柔软里。
大脑有一根弦被募地挑断,他头脑发蒙。
“溪川兄,你,你......”
溪川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明明声音并不大,却好似平地起惊雷,将他霎时石化在原地。
“以后,叫姐姐。”
“轰!”
一股热血宛如黄河滚滚,似长江连绵不绝涌上脑海。
在寂寞时想了无数遍的酷炫临死遗言,在此时此刻全部撒丫子离家出走,商沉木语言系统全线崩盘。
“你,不,没就是,你......”
“别乱动。”溪川伸出手将试图往前躲的商沉木重新拽回怀里,“你不是喜欢我吗,我现在这样不好吗?”
“不是,我......”商沉木脸红成一个苹果,被缭绕雾气相拥。
“我倒觉得挺好。”溪川自顾自地给他洗脑,“我蛮喜欢小孩子的,你呢?”
“啊~什么,不是......”
一通**的表白仿佛已经老夫老妻,给都没跟妹子牵过手的商沉木一通暴击,他还没有想通溪川是个男人的事实,自己大脑就被带偏,已经开始想起小孩的名字。
原本就是一团糨糊的脑袋此时比八宝粥还要复杂。
他转过不过弯来了。
溪川没有管他心里的小九九,强横的将他们未来所有的规划都告诉了商沉木。
于是,胳膊疼腿也疼的商沉木在想要说一通帅气的遗言,然后一了百了之前,大脑里关于两人头发花白,坐在江边钓鱼的画面便已然挥之不去。
不过他的清醒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他太弱了,从商承志将他拐走的那一刻,他就没有接受过郎中治疗,一直被关押在昏暗腌臜的地牢里,做失败者的出气筒。
有时候会是几顿鞭子,有时候被当磨刀石玩儿,给商承志试刀子的锐利程度。
那厮拿来羞辱他的话每天都商沉木会听到,来来回回那么几句,他近乎都快会背了。
无外乎就是为什么一个废物还有人帮,为什么他要装蠢自己看,骗了他那么久,害的他想要的都没得到,是不是瞧不起自己。
他兴致来的时候就会加一句:“对啊,瞧不起你啊。”
换来的是一顿更痛的暴打,可是他好开心,因为他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而商承志却什么都没有,没什么比一个富翁去吐槽一个乞丐更让人开心,虽然这个富翁狼狈又破烂。
只不过每一个疼痛到辗转难眠的夜晚,商沉木还是会难过,难过自己还没有当面对溪川剖白心意,辜负了她对自己的喜欢。
只不过当角色倒转,自己梦里想要说的话,都被溪川一股脑倒进他的脑子里时,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一匹白驹风一般驮着两个人返回营地。
守候在门口的是早已等待多时的大夫,溪川下马转头,见到了一个让自己很意外的人。
“娘娘!”
“嘘。”翟兰招呼着让他们用担架将商沉木抬到里面,“我都跟他们说了,叫我翟大夫就好,放心,一切交给我。”
“嗯。”溪川点头,有些焦灼地候在门外。
此时天色渐暗,营帐外已经点起零星的火把。
李淮源从一旁风尘仆仆地走来,下巴微抬。
只是一个小动作,溪川立刻知道他在问什么:“救回来了,皇后在里面。”
李淮源点点头,也将自己这里的情况做出汇报:“后援彻底切断了,押解沉木兄的那群人也被你的人全部解决,我们去将尾巴扫干净,拦住一些人问清楚了残留敌军位置,已经派人过去清理了。”
“嗯。”溪川坐在营长外的木凳上,双手抵住膝盖,向上撑着下巴,眼神落在地面飘浮的暖光上,眉心微微蹙起。
李淮源搬来一个凳子坐在她的身边,宽慰地拍了怕他的肩膀:“别忧心,皇后娘娘的医术满朝闻名,一定会将他治好的。”
没想到溪川却是摇了摇头,嘴边漾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不是担心这个。从我找到他的那一刻起,我便绝不会允许他再一次消失在我的面前,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只是我担心他,不愿被强留。”
“他是个很骄傲的人,青崖尉名声在外,凡是想要获取秘密情报的无不需要跟他打交道,所以装一个傻子对他而言无伤大雅,因为他知道他自己其实有多厉害。”
“可是现在不行了,他的腿筋被挑断,身体也是形销骨立的状态,他可能连碗都端不起来。装弱是一回事,真实的柔弱又是另一回事,我可以护他一辈子,但我害怕他不愿让我护一辈子。”
“淮源。”她仰起头看向身边的人,红着眼眶,难得露出脆弱无助的神情,“我能感觉出来,他想与这个世界告别,我怕我留不住他怎么办!”
终于掉马了,下章突然想上高速开车,欸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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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真心付,两姓相合共白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