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点声儿。”溪川转过头去一把捂住他的嘴,随即又从掌心的异样触感里后知后觉到,自己好像再一次接触的有些近了。
她眯起眼,望着商沉木因为觉得委屈和不公平,而亮起来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像她以前捡到的一只小狗,永远用这样赤忱渴望的目光看着她,圆圆的,好骗的要命,说什么信什么。
奇怪,明明她这次什么谎都没有撒,为什么会再次拥有心虚的感觉。
她再次仔细地用目光描摹他深邃的眼睛,她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睛不是那样眼尾垂落,看起来无辜可怜的杏仁眼,相反,是一双眼尾上挑,极尽魅惑的桃花眼,而她又为什么在这样包含妩媚感的眼眸里,看出了那般无辜纯净的底色。
她是不是应该去偷一点面粉来给他,她这般想着,她是不是应该给在盐镇这种地方,落水已经很久的小狗,带一点温腹的面粉回来。
喂她的小狗,喂那个不论她说什么,都极度信任她,向她摇尾巴的小狗。
只不过一霎的时间,她却觉得自己脑海中唱皮影戏一般过了好多内容,她有些回避性的收回手,怕自己盯着盯着,再真给他盯出一双耷拉着的耳朵,一条毛茸茸摇晃的尾巴来。
“不是面粉。”她小声解释道。
“那是什么?”商沉木穷追不舍,“你不会是想吃独食。”
“真不是,我偷的碎银子,算是贿赂了一下那个士兵保命。”
“哦。”商沉木顿时蔫巴了下来。
银子有什么好看的,他天天都能看到,现在最要紧的饭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溪川勾头去想要看他的表情,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满意了。
商沉木咬着唇,偏头,不给她看,生怕将自己不满意的小心思暴露出来,惹人嘲笑。他是太子,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因为一点面粉而失了面子。
不一会儿,他左边的胳膊被人轻轻一拍,他转过头去,是一块虽干巴,但白白净净的烙饼,虽然不过巴掌大小,却在现在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商沉木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勾了过去,他掰下一点,拿袖子掩着飞快塞进嘴里,却舍不得嚼,只是缓慢地吮吸着,让那小麦的味道缓缓在唇齿之间蔓延,腹部的不适和空虚感在此刻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仿佛他吃的不是一小块干硬的烙饼,而是满桌珍馐,美味至极。
“这是你从哪里找到的。”
溪川将剩下大半个又掰成两半,一半喂进洪晏的嘴里,一半眼疾手快地塞进自己嘴里。
说来也奇怪,洪晏看起来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她还以为自己会费好大一番力气才能将东西塞进他的嘴里,没想到刚把饼放到他面前,他鼻尖嗅嗅,张口就吞了。
好吧!
溪川这样想着,也靠着慢慢享受自己的那半块饼。
“前几天勘察的时候我偷的。”溪川道,“想着后面的饭可能会越来越恶心,应该可以用到,多吃点养体力,我看我们明天应该就可以行动了。”
明明是个正经的商议话题,可下一秒商沉木便感激涕零地抱了上来,溪川登时便手脚束缚的僵在原地。
“你......”
“溪川兄,真是太谢谢你,我出去后一定要举荐你,封你当大官儿!”
“封你当大官儿”这一句话魔咒一般环绕在溪川的耳朵边儿,其它的什么别扭啊不开心啊,通通都不见了,她欣慰地拍了拍商沉木的胳膊,嘴咧到后脑勺。
“这怎么好意思呢,怪难为情的。”
边笑着,她边开始抬头幻想自己身着紫袍,风流倜傥地站在楚家门口,脚踩那帮狗眼看人低的龟孙,该是多扬眉吐气的场景。
丝毫不知枕在她肩上的人,偷偷抬眸注视着她的目光里,该是多添了几许崇拜又叹息的挣扎情绪。
屋内热闹的商议渐渐平息,原本缩在角落里的三个人重新成为焦点,溪川将粘在牙齿上的最后一点馍渣添尽,身体倾向前方,冷静地注视着将目光投向她的人们,沉稳有节奏地先等待着第一个人将结果告诉她。
“你是说他们给我们下毒!”
溪川将两手摊开放在身体两侧:“我不知道是不是给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给我们其中的哪一部分人。”
“那你怎么知道那一定就是毒药。”另一人发出质疑。
“我听见的,他们说明天就将这包东西撒进供我们饮用的水壶里,所以我才会将毒粉偷出来,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那他们为什么会放过你,你可是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一旁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为什么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你。”
溪川道:“当一个人很有价值的时候,便会遇到对手的手下留情,各位好好想想,之前有没有过烧盐匠被毒死的情况?”
一众人纷纷摇头。
“这就是了。”溪川继续道,“他们已经想要弄死我们了,那么我们的死的时间对他们而言便没那么着急,相反,我多活一天,还能多帮他做一天的盐,帮他们再多赚一天的钱。”
说到这儿,一直被压榨的烧盐匠狠狠共情了,他们被临死前还要为那帮畜生挣钱而感到愤怒。
求生的希望如同翠芽,在泥土里被埋了太久太久,却从未停止吸收养分,待到春和景明,自会顶破泥土,窥见灿烂的阳光。
众人心中被憋了太久的余烬因为一点求生氧气注入,而熊熊燃烧。
“我答应你的提议。”
“我愿意和你一起。”
“我也要加入。”
“我想要逃出去。”
......
越来越多的声音汇集在一起,淹没了原本死寂的房屋,溪川走上前去,融在人群里,耐心地解释自己的计划,并依照每个人的工作安排来布置任务。
洪晏在沸腾的声音中勉力睁开眼睛,喃喃道:“成功了?”
商沉木微笑着低下头回应他:“嗯,成功了。”
“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再等一会儿。”他的声音细若蚊呐,要不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一定要看到胜利的结局,他恐怕早就两眼一闭撅了过去。
商沉木沉默了一会儿,望着溪川在人群起伏中时不时冒出的丸子头道:“人云亦云,逐利随流的确快。”
“怎么听着,你倒像是暗有所指,殿下对号入座了吧。”
商沉木没想到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洪晏仍能鸭子一样,嘴硬成铁锹和他对呛。
“痛的话少说点话吧。”他眉头微皱,有些不悦。
洪晏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可惜肚子痛的实在要命,翻江倒海的昏沉让他不由地阖上眼,再无力说一句话。
商沉木从旁边随便扯过来一截破布盖着他,然后靠在身后的床架上,以一种打量的神色望着站在人群中样的溪川。
“你说她会被二哥哥招徕吗?”他小声地问着。
洪晏早已痛的七荤八素,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而周围的烧盐匠也没工夫理会他,所以他的这句小声问话根本没有人可以听见,也没有人可以回答,倒像是自言自语了。
“她会同意帮二哥哥吗?”
他继续进行着不会有回答的思考。
“一枚小棋,用之即弃,倒是没人告诉过我有这番用处,你说,我把他拿下来,给硕明用,好不好?”
说完,他兀自笑笑,便也两眼一阖,靠床柱沉沉睡去了。
溪川布置完明天的计划走上前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两个人一个枕一个,沉沉睡去的场景,她走上前,扯过布单将两人包严,一边包一边碎碎念:“都多大人了,睡觉也不知道盖严实,明天准感冒。”
不料这一番动作却是将商沉木吵了起来,她攥住布角,话里抱歉,语气却是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吵到你了?”
“没。”商沉木乖觉地摇摇头,“你还没有睡吗?”
“我刚完,现在便睡。”
“这么辛苦啊。”商沉木笑道,“那溪大人不给我们布置布置任务。”
“我以为你知道。”溪川沉声道。
“你给我的任务太重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好。”商沉木拧巴着手中的布团,如是说道。
溪川站立了一会儿,然后以面对面的姿势在他身前缓缓坐下,温声道:“为什么呢,之前你做的一直都很好啊。”
“是指靠你跑到大本营,再靠你发觉县令真正的目的,最后靠你拖住县令解决考生吗?可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个一直靠着你的废物,什么都干不了。”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溪川将胳膊拢在膝头,然后抬起一只手来掰着指头,一条一条数着,“你看,你成功地骗过了绑我们的官员,及时叫来了楼将军,在我被流民攻击的时候及时跑来救了我,你知道每一个驻扎在我们身边的将军都是谁,也知道通向每一个救援点的位置,你是一个合格的队友。”
“我以前没做过这些事。”商沉木糯糯道,“这是需要我自己独立处理的第二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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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地满银,垂髫嶙峋捧黄沙(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