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一声,颂冬手中的玉柄小扇落地,她慌忙弯腰去捡,脸孔一时变得雪白。
陆蓁蓁也没想到祁宴会去而复返,她说的那些话被当事人抓包还是略有一丝羞窘,而且此刻祁宴身边还站着镇北侯萧长宁。
宁昭昭比她先反应过来,匆忙行了一礼:“参见太子殿下。”
她弯身行礼,试图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切,想要拯救自己的形象,红着一张脸,磕磕巴巴道:“殿下,臣女与陆姑娘在说笑呢,殿下没听到什么吧……”
她抬眸试着去看那人的面色,想要从中分辨眼前人有没有听见陆蓁蓁的话,却见那人巍然不动,面孔如寒冰般冷,对她这番试探全无反应,目光只落在她身侧……
宁昭昭顺着太子爷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身侧的窈窕碧影。
她心中陡然一惊,太子爷在看陆蓁蓁?
三人各怀心思一时沉默,倒是一旁玄色长袍的萧长宁呵呵笑了两声,缓解了眼下的尴尬,打趣道:“宁三姑娘说笑呢,既然是闺阁女儿的谈笑话,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做那偷听墙角之人。”
如此的意思是说他们没听见,即便是听见了,也会装作没听见,算是给了她二人一个台阶下。
萧长宁自认自己这话说的十分有君子风范,十分给女儿家面子。
果然,如他所想,说完这话,那位宁家三姑娘便向自己投来了一道感激的视线。他正洋洋自得时,却感觉到身侧人因为他这话气压骤然降低。
萧长宁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位爷是哪里不顺心了,难道他要承认自己偷听了人家墙角?
一旁的陆蓁蓁也不太想领情,她对于与祁宴交好的萧长宁,梁子君等人一向没什么好感度。
闻听此话,也只是面色淡淡。
女子的神色全然落进祁宴眼中,后者发出一声轻微的冷哼声,终于开口:“宫宴已经结束,闲杂人等不许逗留宫中,尽快离开。”
说完,男子阔步上了石阶,金丝云纹的身影穿过二人中间,径直往九重楼主殿而去。
清淡的松竹香拂过陆蓁蓁鼻息时,一道飘渺的声线也顺着清风吹了过来:
“既然是只说给对方的话,就莫要在人前说,反倒累得无意听见的人成了罪过。”
话音落,那人也随之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陆蓁蓁呆了呆,什么叫“只说给对方的话”?这是她刚刚威胁宁昭昭时的原话,他这分明是将自己与宁昭昭的话全都听了过去。
堂堂太子爷,听见姑娘家说小话,不出言提醒,反而一直偷听,偷听就算了,还故意现身被两人发现,这难道是君子所为?
再看他故意从她二人中穿过的举止,分明就是想强调她二人中间空隙过大,他已看穿了她们的谎话。
陆蓁蓁气不打一处来,悄悄攥了拳,在衣袖中对着祁宴的背影挥了挥。
萧长宁见状也不停留,对陆蓁蓁点了点头:“陆姑娘莫怪,在下与太子殿下原是回来寻一遗落之物的,方才在路上碰见了康宁郡主从太后宫中出来,想是要来接陆姑娘了。宫中不宜久留,两位姑娘还是快些离开吧。”
宫道上春色迤逦,眼见着那两道窈窕倩影消失在宫路尽头,萧长宁才两步跃上石阶,阔步走进殿中去寻人。
宽敞的大殿中,宴席座次还未撤下,挺拔的身影背对着殿门,正望着那金玉堆砌的高台。
“太子爷,找到玉佩了吗?”萧长宁问道。
他们原是随着皇帝皇后一同离开九重楼的,今日太后称病没来赴宴,皇帝为了体现孝心,欲带着太子亲自去寿康宫问安。仪仗到了寿康宫外时,刚好看见从另一条路离开的康宁郡主,众人正要进去,太子殿下突然说自己似乎忘了玉佩在宴席上。
虽然对天家来说,玉佩算不上什么值钱物件儿,但却是太子随身的东西。宴席上女眷多,丢了玉佩事小,被人捡去却不好,因而只得折返回来寻那玉佩。
祁宴闻言转身,淡淡“嗯”了一声,继而睨着他道:“你何时如此体察人心了?”
萧长宁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给那两位姑娘解围的事情。
他一笑,打趣道:“我也竟不知,太子殿下何时成了爱为难姑娘家的人了。”
天底下敢打趣面前这位冰山的人恐怕一只手就数的过来,萧长宁这也算是大胆尝试了。不过他也知道太子并非故意刁难那两位姑娘,实在是在宫中议论皇后和未来太子妃太大胆了些。
于是萧长宁打趣完了面前人,趁其变色之前,自己立刻找补了回来:“那两位姑娘确实行事过于大胆,太子殿下敲打一二也是正理,只是别对小姑娘太过严苛,你瞧瞧你一变脸,那位宁家三姑娘都要抖晕过去了,姑娘家总是胆小的嘛。”
祁宴没说话,他想起陆蓁蓁看到自己和萧长宁时的目光,那眸子澄亮无暇,哪有半点惧意?
他想,萧长宁这可说错了,寻常姑娘家或许胆小,但陆蓁蓁却是一张软兔子的皮下裹着连男子也不及的胆子。
两人既无事了,便慢悠悠往外走,远远地,正看到康宁郡主的仪仗前来接陆蓁蓁。
小姑娘拢着碧色的雪缎裙,小心地踩上了矮凳,迈入车幔后时,冲里面的人露出了一个娇甜的笑容。
看着这一幕,萧长宁眯了眯眼,道:“你刚刚不是问我何时体察人心了吗?”
祁宴侧了侧目,显然对他的话没多少兴趣,但还是给了个眼神。
萧长宁对这位爷的姿态已经习惯了,只道:“其实我不过是帮那位陆家姑娘一把罢了。江阳侯家的那位小世子江朝在我手下领兵,前些日子去巡营了,为了安抚属下,我自然要帮一帮他的未婚妻子。不过说起来,你们小时候明明很要好,怎么如今……”
他话还没说完,前行的人忽然顿住脚步,转头望向他:“江阳侯府与陆家定亲了?”
萧长宁没料到他这么大反应:“还没有,不过想来快了,江朝年底就弱冠了……”
“等等,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臣子的家事了?”
他狐疑道。
骤然想到今日大殿上皇帝陛下所提之事,萧长宁惊诧道:“陛下难道真有以陆家姑娘为太子妃之心?”
他这也算是合理猜测了,一贯冷清的太子爷突然关心臣子的家事,除了同自己冲撞了还有什么原因。而至于陆家和江阳侯家的亲事是不是过了明面,于皇家来说也不大要紧,天子赐婚,就算你早已定了亲又怎样?
萧长宁不解道:“可陆大人昨日还在殿上参你,估计府上预备着要参你的折子还有一丈高,若是他知道你要娶她家的姑娘,还不得让人驾着牛车抬着折子来参你。”
祁宴皱了皱眉,没理他。
萧长宁说的都是事实,但却不是问题的关键,他不能娶陆蓁蓁,不是因为陆大人日日领着人弹劾太子,而是因为陆家和太后瓜葛着。
如今东宫之位稳固,他需要的是一位端庄大方未来能够母仪天下的太子妃,不是一位家世显赫有外戚弄权之患的太子妃。
陆蓁蓁显然属于后者。
所以谁都可以是太子妃,陆蓁蓁不能是。今日宴席上,即便陆蓁蓁没有说那些话,祁宴也会将皇帝的提议回绝。
不过由她说来更好。
唇角微压,祁宴冷道:“若军中实在无事,孤便派你去北边巡营,省的你日日思忖些家长里短。”
说完这话,他径直走了,将一片好心,却莫名其妙被怼了的萧长宁甩在了身后。
这厢陆蓁蓁离开九重楼后不久,康宁郡主的仪仗就到了。
四人抬的朱红色高架软轿缓缓停下,昭示着里面人身份的不凡。
寻常官眷进宫,皆要在宫门处下轿步行,只有贵人亲自开口赐轿撵的才能免了这番疲累。康宁郡主进宫可乘轿撵,带仪仗,这是满京城里独一份的恩宠。
看见熟悉的轿撵,小姑娘眉眼弯弯,拢了拢身上锦袍,掀了帘幔,高高兴兴地上了母亲的座驾。
内坐着的妇人穿一袭湖绿色团纹大袖华服,面容姣好,岁月在其脸上似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华丽的金玉堆砌下,仍可见一丝年少时的飒爽英气。
陆蓁蓁今日在宫中受了不少气,本有些气鼓鼓的。娇滴滴的小姐看见母亲,就卸下了包裹着的硬壳,懒懒地靠在了康宁郡主膝上,嘟囔着撒娇道:“母亲,下回宫宴您陪我一起吧。”
少女一头乌发铺在康宁郡主膝上,她心头柔软。从小被捧在手心上的姑娘,一点点不虞的心思都能被做母亲的轻易捕捉到。康宁郡主抚着女儿的长发,问道:“宫宴上发生何事惹了我的宝贝蓁蓁了?”
陆蓁蓁抿了抿唇。宫宴上的事在她看来已经过去了,她本来不想说这些让母亲忧心,但看到母亲了却又总是忍不住倒苦水。
纠结了半晌,还是愤愤地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
康宁郡主的反应却出乎陆蓁蓁的预料,她大惊:“陛下说要立你为太子妃?”
陆蓁蓁点了点头,不甚在意道:“不过我已经回绝了,想来陛下也只是一时起意。”
说出了这些话,她心头氤氲着的烦闷也消失,靠在母亲的膝上玩起了自己的长发。
然而不同于一身轻松的陆蓁蓁,康宁郡主心头却一下子压上了块巨石。
陆庭远如今身居要位,康宁郡主又有太后撑腰,陆家如今已是无上荣光,万不可再牵扯到皇室储君身上惹来风雨。太子妃之位于旁人来说是好,可于康宁郡主而言,她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一世喜乐顺遂,天家位高,可却并非良配,这也是她与陆庭远早早为蓁蓁看好了江阳侯世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