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浮动,太阳落入地平线,西边天空晚霞漫天。苏府院落内,湖蓝衣衫的小丫鬟轻轻扣着门扉。
“小姐,小姐。”
内室,榻上的人闭着双眸,眉头蹙起,在听到外面的声音后,翻个身直接用被子蒙住头。可门外那道声音仍在耳畔嗡嗡嗡地响,吵的她难以入眠。
她休息时不喜被人打扰,只是这习惯在东宫被磨砺殆尽,入平阳王府后更是没了奢望。丫鬟婆子皆可随意进入她的屋内。
苏卿卿缓缓睁开眼眸,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认命似地叹口气。
自打李瑾将她送入平阳王府,她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他为了讨好亲叔叔,不惜送出自己的良娣。
只因平阳王李珩白在宴会上多看她一眼,随口夸她一句蕙质兰心,他就以为自己的叔叔对她有意。
若是知道她目前在平阳王府所受的折磨,他定会为自己的行为蠢死吧。
这个时辰,她该起来为王府最受宠的侧妃洗衣服了。王府侧妃许氏刁难她,总会命令她在夜晚洗衣服。
苏卿卿坐起身,光线射进来,门外那道身影由远及近愈发清晰了。
可刚才那道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只见湖蓝衣衫的小丫头迈着欢快的步子走来,眼角眉梢带着喜悦,朝她努努嘴,“小姐,沁心叫了你那么多声,你怎么都不回应呀?”
“沁心?”
苏卿卿试图唤她的名字,这是从小伴她长大的贴身丫头。
可她早就在东宫身亡了,如今怎还会出现在这里?
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小丫鬟睁着水润润的眸子看她,“小姐,你怎么了?”
苏卿卿晃晃脑袋,又掐了一下自己手背,确定没有做梦,才问道:“沁心,你怎么会在王府?”
“什么王府啊?”小丫鬟不解地看着她,“小姐,这儿是苏府,是小姐出生的地方呀。”
这里是……苏府?
苏卿卿抬眼望向四周,入眼是紫色帘幔,烟青色香炉,绘着百鸟朝凤的屏风……这是她出阁前的闺房?!
她…重生了?
又使劲掐了把自己的手背,直到眼泪溢出眼眶,苏卿卿才敢相信自己重生的事实。
“沁心,真的是你?”她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眼前也模糊起来。
沁心上前握住她的手,看着那青紫的手背,眼里满是心疼。“小姐,你怎么……”话还没有说完,泪流满面的苏卿卿就靠在她的身上抽噎。
沁心住了声,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小姐是不是被梦魇着了,小姐别害怕,有沁心在,沁心会永远陪着小姐的。”
泪水沾湿裙裳,苏卿卿哽咽出声,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明明内室温暖如春,可她死那日刺骨的寒风犹似在耳畔呼啸。
隆冬腊月,窗外飞雪纷纷扬扬,苏卿卿卧病在床,衾冷如冰。
太子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一步步走到她的床边,灵动美艳的眸子里带着嘲讽的笑意。
门外透进来冷风,苏卿卿掩掩被褥,接过药碗,没有过多吃惊。
垂下眸子,热气氤氲双目,黑亮亮的眸子如同两颗水洗过后的黑曜石,纯净得发亮。
江婉儿扬起红唇轻笑:“苏卿卿,你知道我会过来。”
她垂眸无言,谁让她曾是当朝太子的冲喜良娣?
太子青梅江婉儿,乃当朝丞相之女,眼里容不得沙子,恨不得所有与太子接触过的女人都不得好死。
“那你可知晓,是谁让我来的?”江婉儿忽然加重了语气,美眸紧盯着她。
捧住药碗的手指僵住,显得苍白无力,她眼里一片湿润。
前世,东宫太子李瑾突患眼疾,苏卿卿作为冲喜良娣,陪伴他度过人生的低谷。奈何太子痊愈后,将她一脚踢开,在东宫册封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江婉儿,为太子妃。
她的辛苦付出,终究为别人做了嫁衣。
江婉儿笑出了声,“容之哥哥公事繁忙,便让我来处理这些琐事。”
“琐事”两字被故意加重,江婉儿的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快意,就像知道她即将要死了一样。
捧住药碗的双手有片刻松懈,她最后自嘲地笑了笑。
将那表情尽收眼底,江婉儿唇角一勾,艳红的唇仿佛地狱里盛开的曼陀罗。
“苏卿卿,你可知道殿下为何想让你死?”
“殿下的心思,臣女何必揣度。”苏卿卿苦笑,语气带着淡淡的讥诮。
“容之同我一样,眼里也容不得沙子。”
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容不得沙子……
这句话深深刺痛她的心。是啊,光鲜亮丽的晋国太子,怎会让人知晓有一段不堪的过往?只要她活着,就永远会是他的耻辱。
毒药入腹,七窍流血。谁曾想,最后所饮热汤,是一碗毒药。
她死在大雪纷飞的冬日。
前世之事历历在目,她甚至还能感到腹部剧烈的绞痛。哭了半晌,才从沁心怀里起身,抬袖擦掉眼泪。
“无碍了,只是方才做了场噩梦,现在清醒了。”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务必要好好珍惜了。
沁心替她理了理身前的衣襟,试探问道:“小姐,今晚的灯会还去吗?”
“灯会?”
苏卿卿揉揉额角,恍然想起,在她入东宫前一月,玄武街举行了场灯会。也就是这场灯会,她遇见当时便衣出行的东宫太子李瑾。
街市人头攒动,她不小心被挤入水里,是李瑾将救了她。
乌水桥边双目对视,令她一见倾心。从此,心甘情愿地承受他的一切。
而这次,苏卿卿再也不想遇到他。“不去了。”
沁心看看一旁衣架上,放置她精心备置的衣群,有点惋惜道:“既然小姐身体不适,就不去了罢。”
“贺公子那里……沁心过去知会一声。”
“等等,你说谁?”苏卿卿在脑海中快速搜寻着,“贺公子?可是贺文轩?”
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有点懵,沁心愣愣点头。“小姐今夜和贺公子约好的。因赶上灯会,小姐才能借此机会和贺公子说上几句话。”
贺文轩是她的未婚夫,苏贺两家在朝中官阶皆低,两家先辈曾互相帮衬过对方,苏卿卿自小便与贺文轩订了娃娃亲,少时他们常会在一起嬉闹,彼此间较为熟悉。可苏卿卿也只把他当作兄长看待,并没有过多的喜欢。
但让她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是,这贺文轩,喜欢的是她妹妹苏琬琬。
就是在今夜的这场灯会上,朗风明月般的谦谦公子拥着她的庶妹,用温和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卿卿,我一直爱的人,是你妹妹琬琬,望你勿要再纠缠于我了。”
苏卿卿对他没有什么欢喜的感觉,既然他喜欢别人,那就成全他。可是贺家老爷坚决不同意退婚,后来庶妹找人诋毁她清白,贺文轩以此退了婚。她成为众人的笑柄。
今日这场戏,她必须去。苏卿卿改变了主意,语中带着讽刺,“沁心,好好打点一番,我要去见见我那未婚夫。”
晋国的灯会通常在二月举行,表面上是欢度新年的降临,实际也是为年轻男女牵线。在这日,未婚嫁的男女皆可出门赶会,女子则带着面具,遇见心仪的男子便摘下。
苏卿卿和沁心来到玄武大街。
华光浮动,万家灯火迷离,街上车水马龙,暗香幽浮。
沁心被这景象所吸引,目光在一排排各式各样的花灯上留连。苏卿卿目不斜视地朝前走,脸上的面具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她们在乌水桥下驻足。
远处,湖边月夜下的凉亭内,年轻男女望着水面浮动的月影,紧紧相拥。
风吹起他们的衣摆,那道耀眼的白色能刺痛人的双目。
“贺公子怀里的人……”沁心瞪大了双眼,他怀里的人竟是苏琬琬!
抬眼去看苏卿卿,可她的面容如同这月夜下的水面,晶亮的眸子里未生出半点波澜。
沁心就要走过去,被苏卿卿拉了回来,她的唇角却划过一个柔美的弧度,“当然是我那庶妹,琬琬。”
在沁心不解的目光下,苏卿卿唇角勾起抹笑,抬步走上石桥。
“远处亭内的男女,该是郎才女貌吧。好一对璧人,羡煞了旁人。”
脸上面具狰狞,苏卿卿弯唇轻笑。
沁心不明所以,也跟着站好,只听自家小姐的声音突然郁闷起来,“哎呀,怎么没见有小公子过来和我搭话?倒是我见到的,都成双成对了。你说说,我是不是该去当月老替人家牵线得了?”
她这样一说,桥上行走的人步子就缓了下来,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沁心恍然明白了苏卿卿的意思,点头赞道:“是啊,奴婢觉得小姐有好福气,任何见到小姐的人,都会得到小姐的福气呢。”
苏卿卿笑得灿烂,目光又看向亭子的方向。
水声潺潺,亭内相拥的两人一时半会注意不到桥这边。便也更加放肆,相互在对方身上捏掐,女子的娇笑声悠悠传到耳边。
苏卿卿不由调笑道:“他二人这般亲密,不知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桥上这时已经聚了不少人,皆都注视着凉亭内的年轻男女。本来大家也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听到苏卿卿这样说,便跟着起哄。
“当然是抱在一起亲嘴呗。”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人群便有些躁动,齐齐咦了一声,将目光对准凉亭,议论纷纷。
“见面第一天就亲,谁家的姑娘会这般胆大?”
“谁说见面第一天?指不定是老相好呢。”
“那你们猜猜,他们可会真亲起来?”
这一引头,众人更是激情澎湃,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凉亭内,举止亲密的那对男女。
许久见不到苏卿卿,此番良辰美景怎可辜负,苏琬琬索性攀上贺文轩的脖子主动献吻。
纤纤玉手环上男人的脖颈,送上嫣红的唇。男子低头,俯身吻上去。
两个人在河边激情深吻,飘动的衣带缠绕在一起。
“亲了亲了!”
桥上的人异常激动,亭内人却浑然不知,依旧忘我地沉醉在对方的温柔里。
“啪啪啪——”
一道掌声响起。
月色天,美人笑靥如花,声音清脆悦耳,“今日又成一对,我们来给他们送些祝福。”
于是这时候,身边人也跟着拍掌。连续不断的掌声令亭中人蓦地一惊,他们转过头,就见桥上已经围观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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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