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礼崩乐坏、天下大乱,撬开群臣保守的心,殿上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女官甲说:“还是裴宰相目光长远,看事情看得透彻,是我等目光短浅了。”
女官乙道:“祖宗规制固然重要,可江山社稷同样重要,太女身份正统不假,可着实不是好的储君人选,我们水月国的江山若落到太女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女官甲叹气:“真到了那时候,君主没有能力治理国家,恐怕百姓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战事四起,群雄割据,生灵涂炭。”
众人一声叹息:“唉……”
这些大臣的想象力丰富,把太女继位之后所要面临的问题一一列举出来,展示出太女多么昏庸无道,百姓水深火热,水月国即将一步一步走向灭亡。
诛人先诛心,宰相果然把权术玩的六六六。
大臣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白夙雪在女皇眼底看到了恐惧,那是对覆国的恐惧。
女皇坚定的心在动摇,起了废储的念头,她动了动嘴,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她觉得这样做对不起已故的君后,又陷入深深地愧疚,心情纠结。
裴元秀见女皇意念动摇,乘胜追击,跪地道:“陛下,为了水月国能够千秋万代,为了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请陛下罢黜太女,重新立储。”
群臣齐声道:“请陛下罢黜太女,重新立储。”
女皇抿了抿唇,似乎下了决定,刚欲开口,便听殿外传来一声高喊:“是谁以公徇私,带头破坏皇家祖制,意图摆布君主?”
这话说的委实严重,以公徇私尚能法外开恩;带头破坏祖制,罢官可保性命;意图摆布君主,和谋反相比也差不了多少,这么严重的罪名扣下来,不诛九族也得留下小命。
敢说出这话之人,定是权利滔天,才敢得罪宰相。
大家很好奇,是谁这么大胆子?
群臣纷纷回头,只见一抹身影踏着明媚阳光而来,周身华光环绕,宛如天仙下凡,尤其是此女气压群臣,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待他们看清女子容貌时,心头也是一惊。
太女大家熟悉,骄奢淫逸,放浪不羁,道德败坏,要说性格?胡搅蛮缠不讲理。他们今日竟然从太女身上感受到了上位者才有的气势,能不让人心惊么。
白夙雪走到群臣最前面停住脚步,一改往日胡作非为的性子,规规矩矩给女皇行礼,恭谨道:“儿臣参见陛下。”
女皇心情由悲转喜,庄重的面容之上现出一抹浅笑,隔空虚浮一把,道:“起来吧。”
“谢陛下。”白夙雪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落,看得群臣一脸不可置信。
听闻前日众皇女皇子去东宫探望太女,集体被太女无视,霸道得很,怎么一夜之间转了性子,还懂规矩为何物了?
白夙雪侧目,看向宰相裴元秀,目光锋芒毕露,质问道:“裴宰相的权利是越来越大了,一不留神便笼络了群臣,联手逼迫君主顺从己意,真是厉害得很呢。”
“太女莫要颠倒黑白。”宰相也不是吃素的,说话有条不紊:“是太女不学无术,有负圣望,有负百姓期待,只想着逍遥自在,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我等为官,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替陛下分忧解难乃是本分,我等不能眼睁睁看着水月国百姓陷入水火。”
“啪啪啪……”白夙雪也觉得宰相讲的振奋人心,给她鼓掌。
一番言论慷慨激昂,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激起了群臣心中的愤怒,正如裴元秀希望的那样,白夙雪收到了群臣讨伐的目光。
以前的太女不学无术,可不代表她不学无术,她从幼儿园到大学,十几年寒窗苦读,攒的奖状,做壁纸可以贴满屋了。
论学识,她不输满朝文武。论眼界,满朝文武不如她。打压昏庸无道的前太女容易,想打压她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纵然落了下风,白夙雪依然不露败相,背脊挺得笔直,不屑一顾从她眼底一闪而没。
只听太女高声反问:“裴宰相哪只眼睛见孤不学无术?因何事辜负圣望?又因何事辜负天下百姓?何时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裴宰相说得正气凛然,那便细细道来,自证说辞,如若不然,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污蔑储君,欺君罔上之罪裴宰相可担不起。”
末了,白夙雪还补了个白眼。
裴元秀面露难堪,竟没能及时反驳。
众人震惊,昔日浑浑噩噩的太女殿下,怎么突然变得威风凛凛了?是因为脑袋进了更多水的缘故吗?
四皇女没想到白夙雪竟然还有这般本事,说得一朝宰相哑口无言,暗暗为宰相捏一把汗。
女皇见三女儿多了几分储君该有的威仪,心里暗暗窃喜,还好刚才没有一时冲动,说出伤害三女儿的话来。
此时玉家人不在,玉乔无诏不能踏入大殿,只能趴在殿门口观战,见白夙雪战斗力那么强,投去欣赏的目光。
太女就该这样,狠狠扇裴元秀的脸。
有澄悦长帝卿做挡箭牌,大内侍卫也不敢管玉乔,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玉乔行事非常有分寸,只观战,绝对不会制造噪音。遥望宰相那张染了岁月痕迹的脸,不在从容淡定,玉乔心情极为爽利。
而白夙雪可不打算放过宰相,气势逼人,“宰相不是打定主意废储么,孤给你机会,你怎么不知道珍惜?”
白夙雪又瞥了宰相一眼。
一语激怒裴元秀,她咽下一口恶气,愤愤道:“本官身为臣子,想着要给太女留些面子,可是太女咄咄相逼,执意要看看铁证,那臣便直言不讳了。”
白夙雪催促道:“宰相但说无妨。”
裴宰相道:“太女在课堂上睡觉,难道不是不学无术的表现吗?”
白夙雪暼他一眼,“伴读天资不够,课程进度慢,孤闭目养神等着他们,此事不该是一桩美谈吗?怎么到了宰相口中,就成了孤不学无术。”
听闻此言,众人有吐血的感觉。特别是尚书令、御史台一把手、户部侍郎这些家里头有太子伴读的大臣,脸色都不太好看。
毕竟自家女儿被太女拉出来当挡箭牌,能高兴才怪了。
要论谁脸色最难看,那当然是宰相裴元秀,一口气卡在喉咙发不出来,差点把自己憋死。
她顺口气,接着道:“就如太女殿下所说,学堂睡觉是等待课业进度慢的同窗,那学堂睡觉不敬师长,太女又该如何解释?”
“笑话。”白夙雪张嘴便来,“我水月国礼仪法度是先君臣,后亲伦,孤身为储君,自然是先行君臣之礼,孤小憩还要看夫子脸色?夫子僭越虐待太女这等罪名,宰相敢逼夫子做,夫子恐怕不敢为难孤。”
末了又补一句,“夫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行事自有分寸,裴宰相想摆布夫子,恐怕很难。”
话音落,她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自顾自点了点头。
众人:“……”
裴元秀:“……”
容老娘吐口老血。
这丫头怎么忽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与她辩驳,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女皇:她就说嘛,她的女儿怎会是个草包,今日这副模样,倒与她父君有几分相像了。
辩论第一回,白夙雪胜。
见宰相不说话,白夙雪追问:“孤因何事辜负陛下的,宰相说来听听。”
宰相缓口气再道:“陛下立三皇女为储君,尊为太女,是对太女寄予厚望,这些年太女沉迷声色,不学习治理国家,这不是辜负陛下,辜负天下百姓吗?”
找理由太难了,二合一简单点。
缩短战斗时间,白夙雪自然是愿意的,她又给了宰相一个鄙夷的眼神,反问道:“请问,裴宰相的职责是什么?”
宰相道:“自然是协助陛下处理朝政。”
“这不结了。”白夙雪道:“上有天子,下有群臣,孤横插一脚进来作甚?把各位大人分内事都解决了,累死孤,你们擎等着领俸禄养老吗?”
“你……”宰相气结:真是欺人太甚。
“闭嘴。”白夙雪呵斥:“请尊称孤为太女。”
“噗……”宰相再也坚持不住,噗出一口老血,只觉嘴里充斥着腥甜的味道,头晕眼花,两眼一番晕厥过去。
随着宰相吐血倒地,也正式宣告众人,她白夙雪又胜一局。
喧闹的大殿顿时变得寂静无声,大家一起沉默。
白夙雪瞅了瞅左边,又瞅了瞅右边,惊问:“宰相怒火攻心,没人理会吗?”
众人缩了缩脖子,害怕牵连自己。
女皇拍案道:“传太医,全力救治宰相。”
通过这件事,白夙雪体会了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瞧瞧这群侍弄政治的家伙,平日里指不定怎么巴结宰相呢,现在看到宰相有失势的迹象,立刻躲得远远的,没有比身处权利中心这些人更薄情的了。
纵然是她那高高在上的母亲,亦不会得到真心,权力漩涡中只存在利益共同体,没有感情。
她赢了宰相,却输了纯真,白夙雪有些失落,仿佛为失去什么东西而默默伤心。
宰相生死未定,大家没有心情议政,废储之事在慌乱中搁置。
临走时,白夙雪抬眸看向四皇女白婉琦,流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眼神轻蔑。暗道:文武双全又怎样,从我手里抢东西就是不行。
语罢甩开折扇,踏着明媚阳光而来,又潇洒迎着万丈光芒而去,背影都那么迷人。
玉乔一脸兴奋地迎上来,眉飞色舞地道:“就该这么收拾那些居心叵测的臣女们,让她们知道咱们东宫不好惹,让她们知道谁才是主子。”
白夙雪语气轻松道:“回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