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太女换好干净衣物,她给自己搬来板凳坐于床前,不疾不徐地撩开白夙雪的衣袖,开始诊脉。
殿外,一众宫侍淋成了落汤鸡,胭脂水粉被雨水冲洗干净,是人是鬼一目了然。
张若尘冷眼扫过这些狐媚胚子,骂道:“就凭你们,也敢算计太女?不怕太女醒来觉着恶心,丢你们去驼玉湖喂鱼?”
在东宫待久了,太女什么德行大家心里有数,拿宫侍当鱼饵这等事太女绝对做得出来,对此大家深信不疑。
宫侍们后知后怕。他们是有多蠢才敢算计太女,混世魔王是谁都可以算计的么。
“你们跪在此处赎罪吧,等太女醒来再处置你们。”张若尘绕过一众小宫侍,走到昏迷不醒的伯豪身旁,蹲下来,伸手探测伯豪是否还有气息。
确定伯豪未死,他将人抱回紫华殿。
救伯豪的原因有两个。一、太女喜欢的人,他没有资格处置。二、寒食节禁止杀戮,死人容易冲撞皇族气运。
刘太医诊脉完毕,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卷,展开后露出一排寒光闪闪的银针,那些银针参差不齐,稍长些的有巴掌那么长。
眼看着刘太医取出一根银针,用沾满烈酒的纱布擦拭,张若尘汗毛倒竖,头皮发紧,额头印出丝丝细汗。
他垂眸看着怀里男子,心里头更加愤怒。若不是他拒绝,太女哪用得着遭这番罪。思及此,张若尘狠狠掐了伯豪一把。
腰间疼痛唤醒了伯豪,他缓缓睁开眼帘,想看清眼前人模糊的容貌,却因失血过多不能集中精神,而无力看清。
张若尘冷哼一声:“既然没死,那便下来。”
伯豪虚弱无力,摇摇晃晃站稳,看着太医为白夙雪施针,泪水又扑簌簌往下落。
他半坐半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都是我的错。”
张若尘轻声呵斥:“不要在紫华殿哭闹,以免惊扰太女。”
收到警告,伯豪忍住哭声,一腔幽怨憋在心里,只觉心口疼喉咙更疼,却不敢再哭了。
张若尘死死盯着刘太医手里那根银针,眼看着便要落下,白夙雪甫地睁眼,眼底是无穷无尽的惊恐,翻身躲开恐怖的银针,抱着枕头当盾牌,质问刘太医:“你敢扎我?”
刘太医年近半百,是个身板健壮的中年女人,虽说长相一般,身上却散发着医者才有的救世主气质。
然而这样一位太医,面对白夙雪发怒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完了,女魔头要发怒了。
手里的银针成了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他思量一番,最后找了个不要命的穴位,扎在自己身上。
“……”白夙雪嘴角抽了抽。
刘太医可真是个狠人,求生欲未免太强了些。
她准备好的怒火都不好意思继续发作了,只能偃旗息鼓。
张若尘:“……”
伯 豪:“……”
太女打算放过她了吗?刘太医恭谨地道:“太女殿下只是感染风寒,待寒食节一过,煎几副药喝下,不消三日便可恢复如初。在不能生火之前,太女按时服用臣留下来的药丸即可。若无其他事,臣且告退。”
语罢,刘太医着手收拾东西,恨不得马上消失。
就多余扎醒她,这样的女魔头,昏睡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睡到地老天荒才好。
张若尘见白夙雪没有动怒,拧了拧眉,想不通太女为何如此安静,不该搞点动静出来吗?
殿内寂静,只能听到刘太医衣料的摩擦声。
白夙雪静静看了一会,忽地反应过来太医为何着急逃走。原主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她这么乖,岂不是要露馅?
“放下。”白夙雪厉声厉色地高喊,吓得刘太医手一抖,瓷瓶脱手,落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白夙雪怒道:“孤允你走了吗?”
刘太医脑子嗡嗡响,什么风骨,什么女子膝下有黄金,通通抛之脑后,跪地认错:“太女殿下息怒,臣怕留下来碍眼,适才收拾东西……”
白夙雪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倚着栏杆,慵懒地抬眼,目光瞟向伯豪,“那不是还有一个受伤的公子么,刘太医顺便给看看。”
刘太医回头,一个娇弱男子映入眼帘。
他半坐半跪,**的衣衫紧紧贴着胸口,透过轻薄的沙料,可一览袍下春光。
察觉到异样的眼神,伯豪垂眸一瞧,发现自己走光了,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委屈的眼泪又落下来,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
呜呜呜,太女殿下又在羞辱他。
“男女有别,臣不好为男子诊治,还望太女见谅。”刘太医低垂着头,目光盯着檀香木的木地板,“太医院今日有男医当值,还是传男医过来为公子诊治比较好。”
“哦?”经太医这么一提醒,白夙雪想起来封建社会讲究男女大防,就算病死也要遵守这恶心的规矩,心中感叹古人好可怜。
人常说病不忌医,怎么到了古代就行不通了呢。
可规矩就是规矩,现在她无力更改,故作不耐烦挥挥手:“那你先回去吧。”
刘太医如蒙大赦,行礼告退。
此时,紫华殿内还剩两男一女。太女倚着床栏,不知思量些什么。伯豪低低抽泣。张若尘上前,低声询问:“太女可觉着哪处不适?”
白夙雪眨了眨纤长的睫羽,目光略有些迷离,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哎呀一声开始哼哼:“疼,头疼。”
张若尘:“……”
又开始了,屁大点事儿就夸张出天际。
可他是奴才,就算心里觉着白夙雪这番举动不妥,表面上却不能对主子无礼,柔声道:“那太女躺下,奴家给您按按太阳穴。”
竟有这待遇?
白夙雪二话不说躺好,感受着张若尘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按揉手法,猜他应是经常给皇太女按摩的,不免有些羡慕水月国皇太女。
仔细一想,那禽兽都魂游西天去了,她现在霸占着这副躯体,她不正是水月国皇太女么?那禽兽该有的待遇,她一样不少也能享受一遍。这样想着,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便见了笑。
抬眉再看张若尘那张严肃到极致的脸,觉得顺眼许多。
她问道:“孤感觉好冷,有没有红泥小火炉之类的取暖啊?”
张若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恭谨地回道:“回太女殿下,今日是寒食节第一日,宫中不能生火,不过殿下若是觉得冷,奴家命人把崽崽抓回来,给太女殿下抱着取暖可好?”
“崽崽?”白夙雪在脑海里搜索一番,那只又胖又圆的猫星人肖像浮现在眼前,可爱的外表能欺骗人的眼睛,实际上调皮捣蛋的很,名贵瓷器不知砸坏了多少。
白夙雪想试着驯服它,便问:“崽崽去哪里了?”
张若尘停下手劲道:“太女稍等片刻,奴家这便命人抓来。”
待张若尘走后,白夙雪坐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的伯豪,招手道:“你过来。”
伯豪眼神惶恐,想躲无处躲,想逃又无处可逃,当真难受极了,只能低低应了一声“诺”,提着袍子起身,小步走到床前,欠身道:“太女殿下。”
他低着头不敢抬起,生怕触怒暴戾的女人,大气不敢出,即便忐忑难安也不敢乱动,身子僵硬。
看来少年人是吓坏了,轻薄小宫侍的确是皇太女的错,即便白夙雪不想替那混账背锅,可顶着人家的脸,责任想甩也甩不掉。
她清了清嗓子,放柔了声音问道:“疼吗?”
伯豪低低道:“回太女殿下,奴家不疼。”
白夙雪又道:“先前那些荒唐事是孤一时糊涂,色迷心窍,着实不该强迫于你……”
闻言,伯豪那双简水般的眸子露出一丝吃惊。世人皆知太女玩略,任性妄为,就算把天捅个窟窿,那也是天不结实,太女几时有错?眼下……太女这是给他认错呢?
伯豪嗅到了危险的信号,太女示好,八成意味着狂风暴雨欲来。他颤巍巍跪地,梨花带雨:“太女殿下息怒,不是太女强迫奴家,是奴家……引诱太女,奴家愿意侍奉太女左右。”
“呵。”她说了什么?让少年误会至此?
白夙雪抬手揉了揉眉心,颇感无奈。既然好好说话行不通,那只能按皇太女的人设来了。
她忽地发怒:“侍奉个屁,你还有脸自尽,怎么没扎死呢?”
伯豪震惊,太女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伯豪惨白的薄唇张了张,气道:“殿下莫急,奴家再扎一次便是。”
他抬手去拔簪子,适才想起唯一的一根玉簪已经折断,没办法,目光落在殿内的盘龙柱上。
白夙雪表情震惊,小宫侍想撞柱而死?
“停。”她忽地拍床。
“???”伯豪不明所以,不是让他死吗,怎么又拦着。太女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喜怒无常,行事荒唐,是个骄奢淫逸的主。
“让你死太便宜你了,孤要让你心甘情愿地臣服。”此言出口,白夙雪自己都觉得恶心,万万没想到,这种虎狼之词,有一天会从她嘴里说出来。事到如今,她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拼演技,暴躁吼道:“滚回翠竹阁去,每天把翠竹阁打扫干净,等孤小疴痊愈过去钓鱼。”
呵,钓鱼?太女想钓的是奴家吧?伯豪欠身:“奴家告退。”
望着那抹狼狈的背影消失不见,白夙雪长抒一口气,世人皆说当好人不容易,没想到当坏人也这么难。
“女皇驾到。”门外传来一声高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不消片刻便会进来。
女皇!那不是她那便宜娘亲吗?
白夙雪第一次感到紧张,不知如何是好。想藏起来,却又觉得不妥。眼看着女皇那紫色纱裙拂上紫华殿的门槛,她急中生智想出一个办法来,躺到床上,盖好被子,继续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