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半边青帐挂起,柳云手执密信,任由它在指尖燃烧殆尽。
她盯着面前虚空的一处,无声拈动灼痛的指尖。
这已经是这个月,自北边传来的第四封信了,瑞雪不知其中详细,但也看得出来,边疆情况不容乐观。
看出太后脸上的踌躇,瑞雪轻声问道,“娘娘...是担心柳将军?”
瑞雪口里的柳将军,是柳云唯一的弟弟,柳录生。
他当年发配边疆,虽屡建奇功,但因罪责在身,一直只是军中的无名小卒,后来建德帝大赦天下之后,他才终于开始在军中崭露头角。
由于当年的夺嫡风波牵连甚广,朝中武将大都拜在宁荣二王之下,先帝手下无甚可用之人,像柳录生这样年轻又无牵无涉之人,便迅速得到了重用和提拔。
然而先帝在位那五年,大梁朝中还算相安无事,南楚休养生息,匈奴虽有异动,但也只是少数。
建德帝的“重用”固然已经不轻,但在无战无灾的情况下,他们到底也并不如那些文臣们得意。
大丈夫执剑守疆,不战何为?
是故这月的四封密信,与其说是柳录生在向她这个姐姐诉说边关情况危机、不容乐观的担忧,不若说,这是年轻又野心勃勃的群狼,在急切地想要冲破藩篱,冲向属于他们的狩猎场和黄金台!
柳云一手轻拍着身上锦被,悠悠喟叹一声,“这一战,终归是免不了的。听闻匈奴的大单于病重,膝下的两个王子正忙着夺位,匈奴的帐篷里盛传,大单于偏心小儿子,就连单于的位子都是想留给他。”
“大王子的生母是草原上最骁勇善战的一族,他为保自己的地位,便极力主张攻梁,试图趁着咱们新君登基不久,好搏一搏功劳...”
瑞雪也叹了一声,“那便是迟早要打起来的了。”
这自然是了!柳云心道,战事避无可避,但于大梁而言,这一仗开始的越快越好。
柳云收回思绪,还不等开口,身上的棉被忽然拱起一团,一缕青丝从棉被之下滑出来,滑溜溜扫过柳云手背。
“嗯?”
原本趴在柳云腰腹睡觉的沈月章忽然抬起头,头顶着棉被的一角,迷迷瞪瞪扬起脖子,揉了揉眼睛。
她这副样子实在像极了懵懵懂懂的奶猫儿,甚至于柳云都觉得自己浑身传来一股难言的瘙痒。
这股泛泛无定的痒逐渐收拢,最后汇集在心尖儿的位置,像是被羽毛轻轻挠过似的。
柳云喉头微动,心尖儿处挠碰不得,她便伸手捏着沈月章的下巴,拇指的指腹落在她占了根头发的唇角处揉了揉。
天色不早了,不过既然已经不早了,索性多睡会儿也没什么大碍。
只是她那句“不想起就接着睡”还没开口,便见沈月章眯着眼四下张望了一圈,声音含含糊糊地,但不难听出语气里的兴致盎然。
“哪儿打起来了?我去瞧瞧!”
柳云:“......”
瘙痒顿时变成了刺挠,柳云呼吸一沉,抿着唇,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现在把你送回霍家,不光能见着挨打,还能亲自体验一把,你要不要?”
沈月章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只从那句话里听出没热闹可看的讯号,撇撇嘴念叨了一声“无聊”,随后身体一翻,滚到床内,四仰八叉的伸了个懒腰,
柳云没理她,刚刚当着瑞雪的面揉弄沈月章下巴的情景,后知后觉的让她耳尖微烫,她踩上鞋子下了床。
瑞雪没法再对沈月章的存在视而不见,只能话头一转,从边疆之事,转到了宫里的一应安排。
安排的自然都是那些留在宫内的秀女们,近几日有几个大约是觉得自己考试成绩不佳,意欲请旨离宫。
这本就是意料中事,按照之前安排处置即可,柳云分出一半的主意,落在脚踏边上,四散的鹅黄春衫上。
瑞雪顺着柳云的视线看过去,回话的声音一顿,低身便要去捡,柳云抬手拦住了她。
柳云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廓一阵发烫,眉心确是渐渐收拢地,扬声道,“别动!”
她偏身瞧了沈月章一眼,带着几分欲盖弥彰的恼怒,“她自己乱扔,叫她自己来收拾。”
“沈月章,听见没有,换好衣服下来吃饭!”
沈月章只回头瞧了一眼,微微蹙眉,“不是说霍家给我拿了换洗的衣裳嘛?那件衣裳昨天还爬墙来着,都蹭脏了。”
柳云眉心一沉,闭目,深深吸了口气。
她朝瑞雪示意一眼,瑞雪起身去另一头的箱子里找沈月章的包裹,柳云则是看着地上那一摊,忍无可忍地蹲下去,语气不佳地训斥道,“知道会脏你还去爬墙,什么毛病?”
她去捡沈月章的衣裳,指尖却碰到了一处坚硬,指尖快速划过,通过那形状,柳云立马想到了昨日,沈月章只写了一半便收起来的祈愿牌。
那边沈月章还大喇喇地躺着,“都是阿桑,我还以为她瞧见如来佛了呢,那么激动!”
结果佛祖没见着,她倒是被压在了五指山下!
沈月章忙完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柳云的祈愿牌已经掏了一半,但瞧着瑞雪走过来,柳云便鬼使神差地快速把那祈愿牌塞进了自己袖口。
那边沈月章正忙着挑衣服,等她换好出来,屏风外的小桌上已经摆满了素斋。
阿桑在自己的房间吃,屋里除了伺候的瑞雪之外,便只有沈月章和柳云两人。
宝华寺的素斋味道不错,但沈月章一贯是无肉不欢,先前两天的新鲜劲过去,她吃了没两口就放下了筷子,顺便也收了先前的乖顺——吃人嘴软,但她吃完了,于是开始嘴硬加作妖。
沈月章盯着柳云,一脸百无聊赖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
“急着回去找打?”柳云斯文的嚼着饭菜,目光一横,“还是你欠的钱都还清了,能肆无忌惮的回去了?”
沈月章皱眉,一脸的正义凛然,“胡说,我是有正事要忙!”
柳云只嗤笑一声,“我说过了,劝老太师的事用不着你。”
之所以会借着女官的事,让沈月章告诉霍太师,不过是想让他明白,大梁和匈奴这一战是大势所趋!
如今朝中两派相争是预料之中,霍老太师虽然一向明哲保身,但他若是能出面,于皇帝来说,能减轻不少的阻碍。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他不愿开战,但在深知上意的情况下,至少不会和皇帝对着干。
但就柳云来看,老太师最后大约还是会同意沈月章做女官的。
届时两国开战,朝中多了一个女官,便不是那么显眼的事。
况且大梁有了外敌,沈月章去要账,便是打着明晃晃的、前线士兵的大旗,只要太师这边的口子一开,谁还能拿着自家艰难做幌子?
再艰难,能艰难的过前线的士兵?
有了这么一层大义,沈月章此举自然而然少了诸多的阻碍。
况且自家不论如何都是要出这笔钱,那到手的女官又何必放跑?
柳云对此事有着九成的把握,压根没把沈月章口里的“正事”当回事。
沈月章却被柳云这话点醒了。
对了,她还得赚钱还账,可最快到账的,可不就是那个和段良的赌约?
沈月章一拍桌子,顿时理直气壮地,“我说的是要还钱的大事!”
她三言两语把自己和段良的赌约说了,立马又想到了回京的理由。
“十五那天万花楼百花宴,我得去看看我赢了没有,我要是赢了,这欠的钱和不能回的家,我就都解决了!”
“呵!”柳云放下碗筷,折起手帕按了按嘴角,“百花宴,万花楼?”
柳云脸上一层慎人的冷霜,她却连连笑道,“那这九娘若是没赢,你先前赢得那些铺子岂不是要输光?我倒是好奇了,这九娘究竟是何等人物,本以为是值得‘一掷千金’的美人,如今看来,竟是值得你沈小姐‘一顾倾人城’的了?”
其实沈月章有好些日子没去过万花楼了,那日还喝了酒,连这位九娘的容貌都记得不甚清楚。
不过眼看出寺有望,沈月章笑容和煦地火上浇油。
“她生的好,舞跳的也好...”沈月章认真憋了半晌,“总归,你见了她便知道了,人家就是生来一张的花魁的脸!”
“对了!”沈月章像是看不出柳云越来越沉的脸色,自顾自地兴奋道,“你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肉眼可见的,柳云脸上的阴郁散了,甚至还流露出几分意动。
一旁的瑞雪原本还在暗自得意,她等着沈小姐彻底惹怒她们太后,好让她们太后把她关进寮房不得出入,这样大家才好安生!
可瞧着她们太后最后不仅不恼,神色还隐约可见霁色,瑞雪急了,她甚至上前半步,急声喝止道,“沈小姐慎言,当今太后何等尊贵,如何能去那等不入流的地方?!”
沈月章正在兴头上,被拦了便毫不犹豫的回嘴道,“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太后自然也是天下人的太后,大梁境内,皆是太后和陛下的臣民,太后去瞧瞧自己的臣民过得怎么样,有什么不对?”
瑞雪顾不上去看太后的脸色,冷声回道,“太后娘娘凤体抱恙,沈小姐昨日也是亲眼所见的,娘娘身子畏寒,若是...”
沈月章这次都不等瑞雪说完,“既然凤体抱恙,那治病就完了呗,又不是立马出去!”
“畏寒就多穿衣裳,叫下人把马车用油纸封了,再铺上厚厚的褥子,总不能怕出门会摔跤,就连门都不敢出了吧?”
“你!”瑞雪说不过她,一脸愤愤的看向柳云,“太后!”
沈月章也半点不认输的,笑嘻嘻的盛了碗汤,一脸殷勤地送到柳云嘴边,“太后~”
那一声拐的瑞雪起了一声鸡皮疙瘩,沈月章喂了汤,又抱着她一条胳膊假模假式地揉捏着,“就去一天,看完花魁表演就回来。”
沈月章撇撇嘴,勾着柳云的手指来回晃,“好不容易才出来玩一趟,去嘛!”
柳云喝汤的间隙瞥了眼瑞雪,她被气的眼睛都红了,眼看着是要吃了沈月章的架势。
总归……不好太厚此薄彼。
柳云清了清嗓,一脸正色的,“佛经没有抄完之前,别想出去!”
沈月章立马听出了弦外之音,眨巴眨巴眼,“那抄完之后呢?”
“...看你表现。”
知道老婆要去万花楼的柳云——无所谓,我会发疯!
要和老婆一起去的柳云——无所谓,我会双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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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看你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