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蹴鞠已经踢不成了,但她毕竟答应了池烬,总不能毁一个孩子的约。
池渲让宫人将殊华殿中的灯笼油烛都拿了出来,摆满了院子,她借着那朦胧的灯光,跟池烬踢了一场大半时间都在找球的蹴鞠。
只不过全都是池渲踢球,池烬去找球,还不允许旁的宫人插手。
池渲已经尽可能收力了,但是这圆滚滚的球总是不听命令,往那黑漆漆的角落里钻,池烬矮着身子跑去花丛中找蹴鞠。
池渲站在一旁,眼中不免带上了几分担忧。
他蹲着身子找了好一会才发现球滚到了假山的后面,面上一喜,忙朝着那处跑去,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头。
只听假山后面传来池烬的一声痛呼,随后便是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
见此,她蹙了蹙眉头,对着一旁的宫人吩咐:“去看看,小殿下怎么了?”
花丛里的土地松软,就算池烬不小心摔了一跤也没什么的,顶多是袍子上沾上一些土泥,他本来想直接从地上站起来的。
但是在听见池渲关忧的声音之后,他犹豫了一下,故意将衣摆挂在一旁的树杈上,微微用力就将一件好好的锦袍就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
随后又用手抓起泥巴往自己脸上涂,做完这些之后,正巧那宫人也走了过来,看见他这幅狼狈的模样顿时惊呼了一声。
“小殿下!”
忙手忙脚乱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就在此时池渲听到宫人的惊呼声后也走了过来,一眼便看见了那宛如泥球一样的池烬。
池烬好像是哭了,伸手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泥土,但眼泪和土混在一起,越擦越花,池烬扬起小脸看着她,依旧在笑。
“姑奶奶,我没事。”
明净的眸子在黑夜中依旧耀眼。
她看了一眼地面,微微皱眉,并未说什么,只是对着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天色晚了,这蹴鞠是踢不成了,你们先回宫给小殿下准备好热水沐浴。”
“是,奴婢告退。”待到池烬身边所有的宫人都离开之后,她对着池烬招招手,示意池烬跟自己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殊华殿走去,池渲已经在放缓脚步了,但池烬人小腿短,需要一直快步走这才跟得上池渲的脚步。
他低头专注盯着池渲垂在地面的裙摆,等到池渲的裙摆移开之后,他的脚下一秒便占领刚刚被裙摆拂过的空地。
殊华殿内早就掌了灯,橘暖的烛光将这个宫殿照得没有那么冰冷空旷了,她摆手屏退了宫女,随后从袖中抽出一方干净的白色帕子来,蹲下身子,用手指卷着帕子轻轻擦拭着池烬脸上的脏污。
眼神专注,语气却漫不经心道:“你是摔了一跤,不是从土坡上滚下去了,这脸上的土没必要比身上的土还要多。”
见池渲戳穿了自己的小把戏,池烬脸上有些窘迫,低头绞着衣摆并未说话。
她将擦脏的帕子放在一旁,随后朝着一旁的案几走去,席地而坐,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水,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眼皮也不抬地对池烬说道。
“我虽不喜欢你那个病秧子父亲,可也不会迁怒于一个孩子,你今后不必刻意讨好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不理会一旁的池烬了。
池烬依旧站在原地,手指绞着衣摆,小脸上的窘迫还未散去。
他是天子皇孙,本该受尽宠爱的,但自他出生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只因一句疑问。
天生病弱之人怎么会生出一个康健的孩子?
这一句疑问狠狠刺痛了他父亲的自卑又敏感的心,哪怕一生被病痛折磨,他还是盼着能生出一个病弱的孩子,以此证明他的病弱乃皇室遗传下的病根,而非不幸。
她正低头写着文书,便听见一旁传来小声的抽泣声,逐渐变成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不等她抬头看过去,软乎乎的团子便撞进了自己的怀里。
热乎乎的泪水蹭了她一衣领,之前是在假哭,现如今才是真的哭了。
她微微皱眉,没有哄孩子的耐心,正想将池烬从自己怀里推开的时候,就听见池烬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烬儿现在…现在只有姑奶奶一个亲人了,烬儿只是想让姑奶奶多喜欢喜欢我。”
池烬扒得紧,她蹙眉道:“我听见了,你现在能松开我吗?”
闻言,池烬这才松开了圈着她脖颈的胳膊,双眼微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姑奶奶别讨厌烬儿好不好?烬儿以后再也不撒谎了。”
原本平整的衣领不仅被池烬给揉皱了,还被泪水给打湿了,她眉头越皱越紧,但是看着池烬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太重的话。
“人这一辈子哪有不撒谎的,只是下次撒谎撒得像一点,别再让人戳穿了。”
池烬半懂似懂地点点头,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她从池烬身上收回视线,嘱咐了一句:“若是累了便回宫睡觉。”
“不累,我在这陪着姑奶奶。”池烬摇摇头,随后便真的搬来一个板凳放在池渲的身侧,挨着池渲坐下。
朝着案几上好奇地看了看,哪怕一个字都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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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了尚书府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伤口被仔细清洗过之后,便撒上了伤药,随后用白色绷带将糟心的伤口给遮挡住。
慕清洺对着面前的医者微微点头道谢:“多谢先生。”
他伸手将袖子放了下来,将大半的绷带给遮挡住了,只露出一圈包在手腕处的白边,待做完之后,他又调转方向对着卢尚书点头道谢。
“多谢卢大人。”
卢尚书将眼神放在慕清洺的身上,慈眉善目道:“子慕如今多大了?”
慕清洺规规矩矩地回答:“二十一。”
“还未成家?”卢尚书继续询问。
慕清洺的眸子暗了暗,随后轻轻摇头:“现如今朝堂动荡不安,暂无成家的打算。”
“既然知道朝堂动荡不安,那便更要明白只有让新帝登基,才能让朝堂安定下来,现如今也只有大殿下能让登基大典顺利进行,你我便不必往大殿下的心头添火。”
他抬眸朝着卢尚书看过去,他记得当时在太和殿的时候提出让皇孙登基的正是卢瑜,更提出让池渲挑选三位辅政大臣,辅政大臣是谁他说不准,但若是挑选其中一定会有卢瑜。
按理说池渲是阻拦卢瑜辅政的一块绊脚石,但是现在卢瑜却帮着池渲说话,他有些探究地朝着卢瑜看过去,但在卢瑜的眼中除了笑意之外其余的并未发现,他有些看不透卢瑜。
就在此时,卢尚书轻啜了一口茶水,便将自己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案上,只是在放下的时候,用茶杯底轻轻敲了两下桌案。
“现如今让皇孙登基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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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最后一个字写完之后,池烬已经不知何时趴在一旁睡了过去,就靠在她的身上。她将公文拿起来,对着殿门外轻唤了一句。
“左辞。”
在话音传出的瞬间,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左辞走到她的面前,弯腰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她伸手将刚刚写好的公文递到了左辞的手上,随后吩咐:“既然钦天监说两日后不宜举行登基大典,那便提前到明日举行。”
“你带着我的公文,连夜通知礼部,请他们在天明前准备好登基的各项事宜,切记不可走漏风声,在大典完成之前,不能将他们放出皇宫。”
“然后去各朝臣府上,请他们进宫……赏花。”
池渲抬了抬凤眸,眼中冷光乍现。
左辞拿着公文便要转身离开,但刚刚走到殿门处,便听见池渲懒洋洋地补充道:“记得带上刀去请。”
“违令者可斩。”
“是,卑职告退。”
自左辞身上收回视线,她转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池烬,唤来了宫人,轻声吩咐道:“带小殿下回去休息,睡个好觉。”
待到左辞和池烬都离开之后,整个殿内就只剩下了池渲一人,她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身子,顺手将窗户给推开。
窗外月朗风清,几乎是在推开窗的瞬间,一只灰色的鸽子落在了窗棂上,这是她和容窈间训练出来方便通信的鸽子,现如今应该是容窈有话要跟她说。
她熟练地伸手抓住那鸽子,从鸽子腿下取下来一张纸条。
将其展开,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送去的慕府的人又送了回来,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将纸条放在案几上,随后沾了沾墨汁,就借着那张纸的空白处,落下两个字。
勿忧。
做完这些之后,她将纸条重新装到了鸽子的腿上,自窗口将那灰色的鸽子放飞了,又倚在窗口处好好看了会月色。
只是越看,那冷眸中的杀意便越浓。
既不能为她所用,那便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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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尚书府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到慕清洺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一刻,挂在门口的灯笼早就亮了。
他刚刚从马车上下来,便有小厮迎过来,轻声道:“大人,二爷在正堂等着您呢。”
慕家本家远在津南,上京城的慕姓人只有他和慕风远两人,免不了要为对方担忧,不过慕风远向来做事谨慎,一般都是慕风远担忧着他。
一早得知慕清洺进宫的消息,慕风远便早早来了慕家,这一等就等到晚上。
他回府之后,并未立刻去见慕风远,而是先回房间换了一件外袍,将那染血的衣服褪下,他这才敢去见慕风远。
慕风远待在正堂中,不断往外张望,就见慕清洺手提着灯笼,右手背在身后,步履翩翩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他抬头看着一脸担忧的慕风远,摇头浅笑安慰道:“二叔不必挂念我的,我此番是进宫去了,又不是去龙潭虎穴。”
他伸手将手中灯笼放在桌子上,蜡烛橘黄的光芒将他微白的脸色压下去了一些,不至于被慕风远给发现了。
慕风远此刻看见慕清洺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叹道:“若是龙潭虎穴还好,我还能闯进去给你收尸。”
他抬头看着慕风远,刚想要说些什么,但院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待到二人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左辞已经带着禁军闯了进来。
脸上挂着和池渲如出一辙的寒霜,手中拿着池渲亲手写的公文,例行公事道。
“殿下有令,请诸位大人进宫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