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太子是皇帝的嫡长子,生为皇储,并无他路。
他握过胞妹的手,重重深宫中,他们必须相依为命,晚真便看着他,道是皇兄真好,皇兄要永远对我好;
他握过母后的手,在青灯古佛前,母后说,这江山社稷,你要陪你父皇守住;
他握过顾长淮的手,彼时顾长淮笑眼弯弯,而他承诺,会以大皖山河,酬太师倾囊相授。
而今许一盏握着他的手,只轻轻说,“臣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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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要您杀鹿?皇后娘娘礼佛,您都跟着吃素,陛下却要您杀生?”
“......父皇他,”褚晚龄不敢说实话,踌躇许久才道,“或许是想让学生立威,以免大臣们一直看轻东宫。”
许一盏十分不解:“让臣帮您杀几个不听话的老家伙岂不是更能立威?”
褚晚龄:“???”
他犹疑片刻,不知该作何解释,只能道:“物极则反,学生还没能找到两全的办法。”
许一盏注视他良久,站起身来,褚晚龄下意识抬头望她,发觉日头渐西,树翳烙进她的眸里,澄澈的光芒稀碎,却依然绽开无数轻狂的锐意。
“两全的办法......虽然不是很想承认,”许一盏拂开因为薄汗而贴在她侧颊的发丝,柳眉之下的一双眼眸尽是无可奈何的宠溺,“但臣现下的确不太懂这些。”
不远处传来数声雁鸣。
褚晚龄怔怔地注视着,眼见她举重若轻地拈镞引弦,湛湛的锋芒直诣那片辽远高阔的天空。
直到空中有三两行玄影浮现。
他听见弦动箭出,霹雳一般的连响在他耳廓炸开。眼前唯余许一盏纤长漂亮的手指抚琴也似地拂过弓弦——接连三声,随后两人都听见了重物坠空,穿林打叶直落地面时传出的闷响。
雁群的成员生生少了三只。
很不合时宜地,褚晚龄只记得那双手在不久前还握着他,以及手指交缠间,许一盏不算聪明,但绝无算计的忠言。
这双手能拉开五石巨弓,射落百丈高的大雁,挑开同试考生的刀枪,更能牵着他,致他以最绵长的温柔。
“殿下,”许一盏撂下弓箭,在活动手腕之余瞥他,褚晚龄和她对望,甚至能窥见她低眼时睫羽敛住潋滟眸光的刹那,许一盏接着说,“顾太师那日要您参加秋狝,也是为了证明您的能力吧?”
褚晚龄默了片刻,哑声道,“太傅折煞学生了...学生,并没有什么能力。”
许一盏:“确实。”
褚晚龄:“.........”只能道,“太傅说得好。”
“但您有臣呢。”许一盏拽住他的胳膊,“起来。”
褚晚龄应声起立。
接着他便看见前去捡拾落雁的禁军策马回来,三只雁的身上各扎一支箭——许一盏的武功果然精妙,看着轻描淡写的三箭,不仅尽数射中,且都一击致命,竟也没给这三只雁带去多余的痛苦。
许一盏接过禁军呈上的三只猎物,另一只手则把褚晚龄圈在怀中,潦草地遮住他的眼。
褚晚龄不明所以,只能听得许一盏的声音仿佛紧贴在他耳畔,犹且缠着呼吸的热息。一点不知来由的暗香随着动作钻进他的鼻,并非浓郁甜腻的女香,也非他惯用的皇室香料——是极清淡的皂角味儿,干净清爽,如身后人一般的简单直率。
“——但说实话,有没有能力,都无关紧要。”
许一盏的声音很轻,褚晚龄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听力太差,才听不出这句话究竟是嘲讽还是出自真心。
“您的剑法一点也不差。”许一盏遮着他的眼,飞快地拔出三只箭,且极留意地没让血滴再度溅上褚晚龄的衣服,“臣就是您的剑,只对您唯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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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第一天的秋狝就此告终。
皇帝与百官俱回,持着清单的禁军守在猎场外清点战果。
“——何副统领,狍子两只,雪兔一只。”
众人:“嚯,厉害厉害。”
“——左侍郎,野猪一头。”
众人:“嚯,厉害厉害。”
这时顾此声纵马凯旋,空着两只手,众人看向他,禁军也对他一礼,宣唱道:“顾尚书,白狐一只,成年鹿一只......”他说到一半,下意识抬眼觑向顾此声的脸色。
皇帝骑马候在不远处,正听着臣子们的战果,发觉停顿,方笑着问:“怎么,顾爱卿还有什么惊喜啊?”
顾此声神色淡漠,不卑不亢地向皇帝行了一礼,禁军抿了抿嘴,接着唱道:“棕熊一头!”
四下皆面面相觑,唯独皇帝依然带笑,只说:“不愧是顾爱卿,朕果然不曾看错人。”
众人:“嚯,厉害厉害!”
不等话音落下,猎场又传来数声马蹄,众人举目望去,只看见一道雪影掠来,上缀一点深绯色,影影绰绰地能够望见被那人遥遥甩在身后的几个宫卫。
就这一套马匹衣饰,再一算此刻还没归队的人,众人都对来人的身份心知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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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队伍在前,许一盏一勒马缰,吁马止步。
禁军上前接应,这时人们才看见被许一盏圈在臂弯里的小太子。
许一盏谢拒了禁军,独自翻身下马,又把褚晚龄从马上抱下来。褚晚龄甫一落地,师徒俩便一齐向皇帝行礼谢恩,随后牵着马缰归队。
禁军便唱:“太子殿下,猎鹿一头——”
众人不无惊艳的目光都落到太子身上了。
太子太傅一丝不苟地出去,衣冠周正地回来,和早晨一般无二地意气风发。而随他一起的小太子脸色苍白,一身轻装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贴着他的瘦骨,尽是被血洇出的暗红。
他看上去似乎格外落魄,但猎了鹿的话,稍能理解。——尽管此前,没有人想过年仅十三四的太子能有所收获。
皇帝含笑问:“想必许爱卿也是收获颇丰吧?”
持着清单的禁军神情尴尬,许一盏便自觉接过话头,落落大方地应道:“回皇上的话,殿下的清单还没宣完呢。”
“...哦?”皇帝转而望向随着他们归来的宫卫,宫卫们正拖着一行猎物,皇帝眼底也掠过一丝惊奇,淡道,“也好,就让朕看看,朕的皇儿成绩如何?”
宣唱的禁军默默翻过一页,清了清嗓,继续宣道:“——太子殿下,雁三只、雪兔一只、貂一只......”
“......”
清单一页连一页地翻着,最后竟粗略数出了十来种猎物,数行囚笼中,属于褚晚龄的那只笼几乎满载而归,猎物几乎堆成小山,百官都默声观望,也将许一盏交还箭袋的动作看在眼里。
那只箭袋里的箭还剩几支,可见许一盏在这秋狝中何其悠闲。
尽管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是太子的成果——但相比之下,他们更不愿意相信这是太子太傅在如此随意的状态下猎来的猎物。
“——念完了?”
禁军忙道:“是,陛下。”
皇帝极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褚晚龄和许一盏之间徘徊片刻:“许爱卿护驾辛苦了。”
许一盏不卑不亢地应:“谢陛下关心。”
“...不过,许爱卿自己,竟然没有收获吗?”
这章有一点点崩,明早睡醒会认真修的...抱歉啦。
以及虽然很菜但还是要厚颜求个收藏,感谢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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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