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笼罩着浩渺的大海。阵阵白练似的海浪涌来,撞在鲨鱼崖的峭壁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此时,杜云鹤沿着陡峭的小路,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着。他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随时都在警惕着突如其来的袭击。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所面临的敌人,决非等闲之辈。然而,当他登上鲨鱼崖的时候,等候在那里的,只有哈森一个人。
“哈森先生,”杜云鹤来到哈森的面前,面孔非常严肃地问道,“为什么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哈森笑了笑,说:“如果有第三者在场,我们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开什么玩笑!”杜云鹤有些恼火了,“你明明在电话里说,是‘五雷黑煞’约我前来进行决斗,为什么他没有来?”
哈森不以为然地点燃了一支香烟,说道:“杜先生,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昨天晚上,我确实有幸拜会了神秘的‘五雷黑煞’,并受他之托,将你约到这里来。遗憾的是,他未能如愿以偿,便归天了。”
杜云鹤大声喊道:“你胡说!”
“请你冷静一些,杜先生!”哈森转过身来,遥望着大海,说,“‘五雷黑煞’患了不治之症,确实在昨天夜里谢世了。我可以对天起誓,决没有欺骗你。”
杜云鹤茫然了。想不到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好不容易才寻觅到“五雷黑煞”的踪迹,然而却在最后一搏的关键时刻,自己的一切努力全都化为乌有了。那长久压抑在心里的仇恨。将如何发泄?
“哈森,”杜云鹤猛然盯住哈森说,“我只有见到‘五雷黑煞’的尸体,才能相信你的话。”
哈森苦笑着说:“我料到你会提出这个要求的,所以才把你请到这里来。杜先生,记得中国有句老话,叫做‘父债子还’。你听到这个字眼儿,一定会莫名其妙。因为你决不会想到,我是‘五雷黑煞’的儿子。”
杜云鹤大吃一惊,陡然变了脸色,说:“难怪你昨天晚上举止失态,原来你是灾星之子。想不到你伪装的如此巧妙,竟然蒙骗了我这么久。”
“你的结论下的过于早了一些。”哈森冷冷地说道,“如果不是那张照片,连我自己也蒙在鼓里。不过,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眼下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了结这桩夙怨。”
杜云鹤说:“我想,你大概十分明了那桩血案的真相吧?”
“是的,父亲临终的时候,把一切都告诉给了我。”哈森踱了几步,说,“我的父亲虽然是□□人物,却一心想让他的儿子走仕途之路,于是将我改名换姓,送进了警界,指望我从此摆脱□□。可是,他的梦想,由于茹慕兰女士的介入,面临着破灭的危险。万般无奈,才绑架了她。没有想到,你的太太并不惧惮,坚持要将我的父亲送上法庭。因此,惹恼了黄文贵。他一怒之下,背着我父亲将你的太太杀害了。当然,我的父亲对于这桩血案负有直接的责任,这是无可置疑的。但是他的爱子之心,却着实令我感动。假如不是为了我的前程,他决不会去找你太太的麻烦。杜先生,这就是血案的全部真相。至于一些细节,我父亲也没有来得及讲述给我,所以我无可奉告。”
杜云鹤说:“看起来,对于你父亲所犯下罪恶,你非但不感到愤恨,反而充满了同情之心。以此种姿态跻身于警界,不知将有多少死于无辜的人,得不到昭雪。”
“你说得过重了。”哈森淡淡地笑了笑,“我只是向你概述血案的真相,并未论及应该对我父亲追究怎样的刑事责任。况且,他已经离开了人世,所立之案也就只能束之高阁了。你虽然没有能够将我的父亲置于死地,却已经亲手杀死了黄文贵。这个仇,按理说已经报了。假如茹慕兰女士有知,她一定能够含笑九泉。”
杜云鹤不禁说道:“依你之言,我与‘五雷黑煞’的宿仇,可以一笔勾消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约我到这里来?莫非是想同我讨价还价,不让我把你的身世公诸于众?”
哈森将手里的烟蒂扔向一边,说:“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与加代美子正在热恋吧?”
杜云鹤眉头一皱,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哈森看定杜云鹤说:“因为你是她的父亲!”
“什么?!”杜云鹤忽地瞪大了眼睛,“加代美子是我的亲生女儿?她就是十五年前的娜娜?”
哈森慢慢地点了点头,说:“这是千真万确的。当初,黄文贵有心斩草除根,被我的父亲阻止了。后来避难于日本,加代寅次郎将她认做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只因加代先生与我父亲有约,才把她重新送回台北。可叹你同加代小姐接触频繁,竟然不知道你们是父女关系。今日我一古恼地把一切都告诉给了你,该是我们谈正经事情的时候啦!”
杜云鹤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不禁脱口说道,“请讲吧,我洗耳恭听!”
“杜先生,”哈森紧紧地盯住杜云鹤,说,“家父临终之时,给我指出了两条路。一条是与加代美子立即断绝来往,从此分道扬镳,但是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另一条路是,若想与加代小姐结为燕好,就必须让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杜云鹤冷笑说:“这第二条路,根本就行不通。她既是我的女儿,我就决不允许她嫁给仇人之子!”
哈森脸色冰冷地说:“正因为如此,家父才告戒我,必须杀掉你。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杜云鹤哈哈大笑起来,说:“哈森,出于如此卑劣的目的,你才假托‘五雷黑煞’的名义,将我骗到这里杀人灭口吗?真乃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杜云鹤话音一落,刚要伸手掏枪,却不料始终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的哈森,出手极快,早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杜云鹤。
“很不错,”杜云鹤笑了笑,说:“到底是年轻人,动作比我麻利。好,那就请你开枪吧!”
哈森向后退了两步,说:“杜先生,我毕竟从警多年,还不至于如此卑鄙。况且,你是加代美子的父亲,我怎么能向老泰山开枪呢?然而,你我必须死一个,就请你决定用哪一种方式裁决吧!”
“哈森先生,与你父亲相比,你总算还有点儿人性。”杜云鹤鄙夷地说,“我到这里来,为的是同‘五雷黑煞’决斗。你想充当这个角色,还不够资格。”
杜云鹤说完,转身就走。此时,他情知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自己的后背,却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与其说自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毋如说是对哈森的藐视。
哈森眼看着杜云鹤一步步地离开了自己,心中焦急万分。此刻,正是他开枪的机会。只要一扣动板机,杜云鹤就会永远地倒下去。可是,他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更缺乏开枪的勇气。有生以来,他从未干过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然而,杜云鹤已经了解了一切,一旦他回到台北,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且不说整个社会都会知道自己是□□灾星‘五雷黑煞’的儿子,单就加代美子将晓得她是杜云鹤的女儿,就足以把他置于死地。是的,他如今狂热地爱着加代美子,视她为自己的生命。倘若加代美子得知是他的父亲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她还会象现在这样衷情于他吗?想到这时,哈森直觉得脑袋胀的发疼,浑身一阵燥热。
“杜云鹤,你站住!”
然而,杜云鹤仿佛没有听见哈森的大声喊叫,依然脚不停步地往前走。此刻,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就好象有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上。哈森见杜云鹤对于自己的喊声根本就不理睬,一股邪恶的念头顿时涌上脑际。他不能容忍杜云鹤继续走下去,那将意味着自己不但失去了仕途前程,更失去了光彩照人的加代美子。
猛地,枪声响了。
杜云鹤只觉得左臂一麻,殷红的血水便顺着胳臂流了下来。他站住了,慢慢地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脸色苍白的哈森。他看见哈森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很乱,手里的枪也在不停地颤抖着。
“哈森先生,”杜云鹤说道,“你的枪法太不高明啦!”
哈森僵立在那里,眼看着杜云鹤又转过身去,迈动了脚步。他走的是那样的镇静,又是那样的坦然,仿佛并不晓得罪恶的子弹能够夺去人的生命似的。哈森被杜云鹤的凛然气慨震慑住了,顿时感到一股凉气在脊背上滚动。那只握枪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了。然而,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又一次把枪口对准了杜云鹤。
“住手!”
突然间响起的喊声,吓了哈森一跳,举枪的手陡然垂落下来。他看见在自己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顿时,他的心里不由得紧缩起来。杜云鹤也怔住了,他万没有想到,加代美子会来到这里。他只感到心中一阵喜悦,又是一阵酸楚。他恨不得冲上去紧紧挽住自己的女儿,倾诉出十五年来的思念之苦。然而,他没有挪动脚步,只是默默地望着向自己跑来的加代美子。
“爸爸!”
杜云鹤的心里一阵迷醉,眼里蓦然含满了泪水。毫无疑问,加代美子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她的生身之父。多少年来,他常常听到女儿在梦中呼唤自己,醒来时不禁潸然泣下。今日此时,女儿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呼唤声又是那样的真切。左臂的伤痛,说明自己并不是在梦里。女儿温馨的呼吸,宛如一股春风,吹过他的心田。当加代美子扑进杜云鹤的怀里,不想碰疼了他的伤口,使他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
“爸爸,”加代美子心疼地问道,“他为什么向你开枪?”杜云鹤平静地说道,“因为他是‘五雷黑煞’的儿子。”
“啊?”加代美子大吃一惊,不禁冷冷地看着哈森,说,“‘五雷黑煞’杀死了我的母亲,你又要杀死我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