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向风的中心 第6章 第 6 章

从北京出发到巴黎，飞程十几个小时，林微几乎都是比较昏沉的一个状态，半梦半醒的，难以分辨现实与梦境，某些瞬间仿佛回到酒会上，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看着程野专注地挤柠檬汁。

画面一转，变成人山人海的联谊会，她拨开潮水般的人群，奋力朝着那个被人群簇拥着的影子走去，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领口松松垮垮，长袖卷到小臂，整个人修长而挺拔。

他无视数道落在身上或直接或含蓄的灼热目光，旁若无人地跟身边的同学说笑。

而自己莽莽撞撞，脑袋里浆糊一般被搅得不太清醒，在朋友的怂恿下径直向前，在那些打量和猜忌的目光下在程野面前站定。

林微答辩时的好口才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结结巴巴的，好像舌头打结，连一句话都讲不清楚，引来身边低低轻笑，紧张地她将衣服的下摆搅得皱皱巴巴。

程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凝了几秒像是在回忆，“……是，林微学姐？”

林微用力点头，动作看起来非常傻，身边的那些笑声都大了些，似乎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其实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人猜不出来林微要对程野说点什么，特别是她提出要换个地方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等着程野开口拒绝——这事儿他常干，很少给人留面子。

可思忖半晌，程野居然松口答应，领着亦步亦趋像是个小尾巴似的林微，甩开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领着林微到无人处，沉默地听她表明心意。

事实上，林微的那番话说的并不好，尴尬到她事后想起来想要就地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的地步，但在那个场景下，她没有办法去想其他事情，毕竟程野从站定开始，就用那双过分深沉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自己，甚至让她有种对方没有眨过眼睛的错觉。

在这样的注视下，她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甚至到后面自己都有点自暴自弃，心虚地躲避着程野的目光。

年少时的心动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第一次见到程野，是个暴雨天。阴云压得很低，时不时有闪电劈开天幕，树根般在半片天空蔓延开须状的裂纹，一刹那亮如白昼，下一秒又重归令人压抑的灰暗。

林微到图书馆刚找到座位坐下，外面就瀑布似的往下倒起了雨，才下午一点多，整个图书馆里就昏暗如日落时分，压抑到令人心情极差。

而她刚坐下没刷几道题，想用手机给室友发个消息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手机好像落在了食堂里。

食堂没有监控，手机被人拿走的话就很难找回来，她想着刚刚离开的时候食堂没有太多人，现在赶过去或许还来得及，结果拎了包跑到外面，才发现这场雨实在太大，多靠近雨帘一些，雨水溅到皮肤上都会隐隐作痛。

她没带雨伞，图书馆里的学生都是雨落之前就过来的，没人带，她借都借不到，要么等雨停，要么就得冒雨跑过去。

程野刚好从图书馆出来透口气，文艺范起来也想看看这场难得的暴雨，谁曾想会见着一脸快要哭了的林微。他原本是不打算跟她搭话的，但见到这人用胳膊掩耳盗铃地遮在头上就要往雨里冲，便立即拉住了她。

程野的声音混在雨里，有些很不真实的感觉，“……你干嘛？”

林微顾不得管他，嘴上念念说有东西落在食堂了，要过去取。

程野想说落了什么东西也不值得冒这样一场雨跑过去，图书馆和食堂之前还有些距离，她这个身板，这场雨淋完肯定要生病。

但见到对方一脸下定了决心又要往雨里冲的模样，他又有些无奈，拍拍人肩膀说，“把包拿下来，抱在怀里。”

林微傻愣愣地，这才看见程野的脸，这方天地里唯一的一抹亮色，带着少年人专属的狂与肆意，眉梢挂着点漫不经心，看起来像是女生最爱的坏男孩类型。

见她发呆，程野忍不住催促，“快点啊，不是着急去取东西么。”

他声音不大，语气却没见有多亲和，林微略微有些害怕，却还是乖乖地脱下了背包，双臂搂住抱在怀里，仰起脸去看程野，“然后呢？”

“然后？”程野扯着唇角露出一个坏笑，将自己的外套给脱了，朝林微兜头罩了下来，双臂撑在她头顶，用外套开辟出小小空间，肩膀轻轻撞在她后背，将人往那片雨幕里带，“然后就——出发咯！”

随着放肆的笑声，林微不受控制地跟着他的步伐一起冲进了雨里，雨水噼里啪啦砸下来，敲在程野外套的面料上，仿佛随时会砸穿一般的急促，密集而响亮。

雨水溅在她的裙子和小腿上，冰凉的水痕一道道滑落下去，地面积着的水洼连成一片片，她根本没地方绕，而程野也没有这种意思。他高林微许多，大半肩膀挡在她身后，牢牢撑起一片没有雨滴砸落的空间，就像是一个能够躲避风雨的安全港。

风卷着雨粒朝他们砸过来，稍有不慎，他们就变成两只落汤鸡，尽管程野为了遮住林微，后背和肩膀已经尽数湿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样的大雨，就算有件衣服遮着，没走多久也该淋了个湿透。

但偏偏程野没有让她淋到一滴雨。

他那样站着，用手臂撑起一座不会被雨水打湿的花园。

而林微则是花园里那朵，刺最多的玫瑰。

程野的离去就像是他的到来一般，将人送到食堂之后，他跟林微说了两句，让她别再傻乎乎的往雨里冲，等雨停再走。说完，又披着他那外套折回了雨幕里，背影仿佛融化在这片阴灰色的天地间。

其实林微早知道他们不是一路人。

或许她的同路人概念与程野不太相同，但总归，没办法走到一起去。

程野或许不会在意落在食堂的手机，不会在意被淋湿到无法拯救的外套是价值好几万，不能水洗的娇贵奢侈品牌，更不会在意一场，可以决定别人人生的考试。

学校里不乏追求她的富家子弟，肯花钱，肯耗费时间。

只是他们不会愿意为她挡住一场遮天的暴雨，在她头顶撑开一小片绝对安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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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迷失在暴雨里的人，如今已经变成优雅拢着裙摆坐在T台下看Elie Saab秀的林微。她看着那些模特交错着从台上来回，一身金光闪闪，饰品撞击的声音与高跟鞋敲击在玻璃台面的响声混在一起，像是一支没有填词的纯音乐。

林微捏着手机，时不时在备忘录里记下一些感想。这趟与她同行的还有NEW TREND的主编，俩人偶尔凑在一起低声讨论。

在这场所有人都赞叹不止，心思全放在那些设计作品的秀上，林微分出一缕思绪，回忆着从秀场到机场的时间和距离，以及比赛的进程。

今天一早，国内的媒体就已经同步转播F1锦标赛在巴塞罗那的现场情况，她在出发去秀场的时候刷了十几分钟微博，终于在众多的官图中找到程野的身影。

纯素颜，连发型都没做，看起来只来之前洗过，蓬松柔软地垂在额前。在众多的欧美面孔中，他此刻的人畜无害令他看起来像极了误入此地，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林微忍不住又想起上次他那个轻松的口吻，说比起拿到冠军，自己跑的开心才更重要。

她毫不怀疑程野这句话的真实度，毕竟他没有任何说谎的理由。要说标榜自己，或者树立什么形象，那就太用不着了，因为多的是想要为他唱赞歌的人。

这样的年轻，野心勃勃，不会为了一时的荣誉而交付所有，说实话，这种特质的确很迷人。

多的是想要成为他，却只能站在低处仰望的人，因为无法获得他的人生，所以会不受控制地萌生凑近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距离都好的念头。

但凡是在现场注意到他的人，都会很难将视线移开。

林微紧赶慢赶，在舱门关闭前登上了飞机。近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从巴黎到巴塞罗那，不算有多疯狂，但的确是她做过，不属于林微这个姓名下出现的事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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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塞罗那这颗属于伊比利亚半岛的珍珠，被列为著名的旅游胜地不是没有道理的，几乎一下飞机，林微就从风中嗅到了属于热情与自由的气息。尽管她刚从巴黎而来，却仍然会为那些城堡般的古建筑而凝住视线。

只可惜她的行程没有前往海滩边虚度一整个下午，看那些金发碧眼的女郎从自己身边走过，尽情展示曼妙身材的这一项，刚从秀场出来，再漂亮的风景也都看过了，此时此刻，她需要一些速度与刺激。

票是托朋友买到的，位置很好，尽管那些米白色的栏杆一定程度上遮挡了视线，但林微还是看得目不转睛，脑袋在赛场和大屏幕上的数据上来回转，像是电影里的滑稽情节。

来观看比赛的观众远比林微想象中还要多，只是她来的不巧，刚入座，本赛季的某位热门车手就在赛道上爆胎，举起黄旗，无奈提前退出比赛，引起身边一阵失望的叹气声。这种情况肯定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但是意外就是意外，只能放平心态接受。

唉声叹气的动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在赛道变得有些安静的时候，一道响亮的引擎声从后方逐渐接近，车上炫目而嚣张的烈焰像是一道漂浮在空气中的红绸带，缠住了在场每个观众的呼吸。

尖叫声和口哨声混在一起，呼喊的内容有些失真，林微根本听不清楚，隐隐约约，好像都在叫chasel，期间混着几句带着老外独特口音的程野，听起来有些莫名滑稽又热血，甚至后排还有站起身为他鼓掌的，林微回头看了眼，是位非常彪悍的大哥。

在视频里看见这些赛车时画面都非常清晰，但对于坐在观众席上的人来说，或者赛车从自己面前疾驰过去就是几秒钟的事情。只是程野在赛车上加上的喷漆格外抓人眼球，一直到变成一个难以辨认的小红点，他的姓名仍然出现在观众的口中。

林微明知自己没什么资格，跟程野也没有熟到这种地步，与有荣焉的情绪还是情不自禁地从心底升腾而起，化为笑容挂在脸上。

她倒是想将这些情绪的上升层面再拔高一些，比如国内第一人，力压众多老手获得分站冠军，获得这次比赛的杆位，F1赛车手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等等，但她向来不会自欺欺人，坐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她非常清楚。

前两天的练习赛里，程野的状态非常好，今天排位赛仍旧延续了在别人看来异常羡慕的好成绩，除了在进站换胎的时候有那么点小失误，多耗时近十秒之外，似乎一切都还算顺利。

程野在赛道上的风格与他私下性格不太贴。

他的要跑的开心，是在极致的速度前提下。许多媒体和讲解含糊地提过他过于疯的风格，他们很难去判定这究竟好与坏，这种不要命时常让人胆战心惊，腺上激素急升。单从观感上来看，这样的行为方式在车手中异常鲜明。

有传闻说他跟车队的签约只有一年，法拉利作为F1赛事最老牌的车队，能跟他签约就已经令人大跌眼镜，而至于一年后是否续约，全看他个人的表现。

媒体曾经在第一站比赛结束后采访这位赛道上极其亮眼的新星，他的首战表现令人印象深刻，这样疯狂的跑法太少见，很难不让人怀疑程野是为了要续签才这么拼命。

而他当时怎么说的？

林微印象深刻。

比赛刚结束，赛车服还来不及脱，程野拎着运动水杯，吸管的设计让他有点不耐烦，却又懒得去拆，漫不经心咬着它时，听见媒体的问题，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唇角勾着些嘲弄。

“少来了。”他说。“签哪家车队，都不影响我拿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