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梁羽坐在监视器后面喊道。
于是刚刚和任野拥抱的翁道衡松开手指,从任野的怀里挣脱出来,不带感情地离开,任野突然觉得怀里空了许久。
在地上演女房东的女演员爬了起来,但是还是很敬业地坐在原地,毕竟头上顶着非常逼真的“碎颅”妆效,跑来跑去就可能需要化妆师重新弄了。
演女房东的女演员于晓菲是个演技很好的国家一级话剧演员,大家都很尊敬她。
梁羽并没有让这条过,他说:“这条不过。”
说着他对于晓菲说:“于老师,辛苦了,待会还要你继续演一会尸体。”
于晓菲顶着吓人的妆容很温柔地笑了,说:“没事,我不累。”
梁羽拍电影十分磨人,他最疯狂的传说是拍某个男演员的垂眸镜头拍了六十多次,一遍一遍地磨,一定要磨到自己想要的镜头和感情。
翁道衡和梁羽其实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他之前也有一场哭戏在梁羽的磨洋工之下哭了十三次,哭到嗓子都哑了,梁羽还是不满意。
翁道衡那时候实在是哭到脱水了没力气了,差不多是被扶着下去的,毕竟哭戏是非常累人的活,但是那次和梁羽的合作虽然痛苦又累人,但是翁道衡最后也是靠梁羽拿了一个国内影帝和一个国际a类最佳男演员,另外带三个国内提名,彻底奠定了江湖地位。
所以听到梁羽一句“这条不过”,翁道衡悠悠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梁羽开始磨的信号。
任野看翁道衡表情带了一丝烦躁,他有几分不明所以。
“《孤独的唐海》第八十七场第二境。”
“action!”
翁道衡拉开门,脸色发白,他的手为了洗那些血都快洗脱了皮,放在门把上的手都在哆嗦。他面带惶恐和几分脆弱,看见眼前的任野,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
“cut。”
“翁道衡,这个世界是违和诡异的,只有阿山是熟悉正常的,用一句老套的话,阿山对于唐海就是灵魂之海的锚,唐海在这个世界本身也有癫狂的本质,你要有那种疯子突然安定下来的感觉。”梁羽在监视器后面说。
然后,翁道衡调整了一下,重新打开门。
这段演完导演没有喊“cut”。
翁道衡张了张嘴,试探性地发出声音:“我好像杀人了。”说完,他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发现自己突然被归还了说话能力,有些犹疑地看了看眼前的阿山。
为什么我遇到阿山就突然又能说话了,他浑浑噩噩的脑子里无法思考。
阿山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只看了地上的尸体,问他:“是你杀的?”
“cut。”
……
梁羽来来回回拍了好多遍,他似乎不满意,却说不出自己哪里不满意,于是他像购物一样让翁道衡和任野按照各种预设地各拍了好几条。
……
“翁道衡你抱住任野的时候,视线上抬,对,就是红了眼眶的镜头。”
……
“不,翁道衡你这里还是哭比较好,对,就是那种突然崩溃地抱住任野落泪。”
……
“这里崩溃哭太外露了,还是内敛流泪,不要给那么多,对,最后看向镜头,一只眼睛跟定点一样滑下一滴泪……”
……
休息间隙,翁道衡有些烦躁地坐下,但是默不作声,任野觉得唐海这个中心角色真的不好演,一会要演出第一层,一会又要第五层,梁羽跟买衣服前试衣服似的来回折腾人。
他坐在翁道衡旁边,问:“师哥,你没事吧?”
翁道衡还在状态里,没有跟他刻薄梁羽,只摇了摇头,他的眼角还有点红,因为来来回回被要求哭,一会撕裂外放哭泣,一会又要内敛一只眼睛滑下泪滴。
他的专注力好像不在任野身上,身上还留有唐海的余味,眼神深沉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漂亮的眼睛失了神似的望着远方某个点看了一阵,好像悟了什么,然后跟梁羽说:“开机,再试一条吧。”
“《孤独的唐海》第八十七场第十三次。”
……
任野挡在翁道衡眼前,看了他一会,然后突然说:“我会帮你的。”
说着,他下意识地抱住了翁道衡,声音瓮瓮地安慰他说:“没事的。”
被抱住的唐海愣了片刻,然后缓缓抬手回抱住唐海,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他眼神空洞无神地看向整个世界的雨,鼻子抽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上滑下一滴泪,一开始只是一滴,后来泪水越来越多。
他突然像是被这操蛋的生活给击中了似的,这个世界是冷漠的,一场大雨就能让他居无定所,没有人和他说话,所以他被夺走了说话的力量,房东让他害怕,还死在他床底,在最感觉无力抵抗的时候,是阿山跑过来说:“没事的。”
他下巴抖了几下,然后紧紧抱住了阿山,埋在阿山的脖子里无声大哭。
阿山感觉到脖子处的眼泪,无声地抱紧了他,然后冷漠地垂眼和房东带着阴狠的眼神对视,最后温柔地侧脸在唐海未意识的情况下吻了吻他的发梢。
翁道衡的哭戏感染力很强,隔着监视器看得都有些让人心里发疼。
“镜头转外面,大雨收。”
整个城市的大雨突然停下,唐海的视线看向窗外,湿漉漉的眼睛里好似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又开始困惑了,那种违和感又来了。
他抬眼,看见阿山右耳有一粒耳洞,他突然慌了神。
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他最后带着迷惑地看向了镜头,好像在审视镜头外的观众,又好像在审视自己。
这次梁羽让他们过了,唐海那种晃神的状态他磨到了。
这遍任野好似被翁道衡哭入戏了,导演喊“咔”的时候,他还抱着翁道衡,过了好一阵,才松开他,看见翁道衡一脸眼泪,他那颗阿山的心疼得一紧,下意识就抬手擦干了翁道衡的眼泪。
他好像还在戏里,翁道衡被任野专注的眼神盯着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眉睫,半侧着脸把脸贴在任野的掌心,梁羽被任野这神来一笔给惊住了,于是示意继续拍。
任野温柔地为唐海擦干眼泪,沉默地站着,一句话没有说。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脸上终于有了任野的专属表情,这回梁羽才真正喊了“咔”。
他走过来,解开自己的丸子头,又扎了一遍,说:“任野,你最后那个擦眼泪不错的。”
任野好似刚回过神似的,他看了看梁羽,又回头看了看翁道衡,突然一滴眼泪垂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掉眼泪,梁羽被吓到了,才反应过来,任野还没出戏。
任野的共情能力确实比一般人强,他仍然怔怔地看着“唐海”,挂着眼泪,跟他说:“你哭得让我感觉到疼了。”
翁道衡皱皱眉头,他知道任野这个毛病,他共情能力很强很强,看起来一脸冷漠,但是一旦共情情绪是收不住的。
当初拍《食肉动物》的时候,安泽死的时候,戏里面的秦墨邪气悲哀地发笑,可是在喊“咔”的时候,就突然眼泪流了一脸,在旁边哭了整整两个小时,哭得快脱了水。
那时候,任野把翁道衡的心都哭软了,翁道衡给他沉默地递纸巾,任野却说:“我好疼啊,安泽……我该是希望你死掉的,为什么我会这样疼呢……”
翁道衡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只说:“你不是秦墨,别哭了。”
戏里的秦墨共情能力非常差,而戏外的任野共情能力过于强了,他体验派不像体验派,方法派不像方法派,一旦入戏,就很容易被戏里的故事感染到。
任野的共情能力似乎是他演戏的天赋,一旦他get 到人物深层次的感情,他好像就很容易演出戏里深层次的东西。
这回任野只滴了两颗眼泪,他擦干眼泪,好在这是cut之后流的眼泪,戏里的阿山是不该流眼泪的,他想。
然后他终于出了戏,看了看翁道衡和梁羽,有些为难情地转过脸去,说:“我没事。”
翁道衡这边还在擦属于唐海的眼泪,眼睛红红的,清冷的感觉少了几分,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脆弱,他默不作声地递纸巾过去,说:“给你。”
任野没接,摇了摇头,他倔强地抬脚走远了,翁道衡看见他的背影,垂眼笑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小哭包。”
出了戏的任野坐在角落里,陈娜娜坐在他旁边看他眼睛红红的,叹了一口气,说:“你还是这个毛病。”
任野其实已经习惯了,他坐在剧组的角落里平复戏内的情绪,今天的戏已经结束了,剧组开始收工,翁道衡和梁羽还站在人群里讨论戏。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攥了攥,掌心还有些潮,那是他擦掉的翁道衡的眼泪,他突然开始回忆他手捧着翁道衡的脸的时候,翁道衡在他掌心流泪的样子。
他想着想着,觉得碰过翁道衡眼泪的手有了莫名其妙的滚烫的感觉,好似手也会害羞似的。那种触感留在了他发麻的掌心和指尖,很美好,好像翁道衡短暂的脆弱气息为他停留了一般。
他的心突然像劈开了两半,一半还因为阿山角色的共情发酸发胀,有点疼,另一半却莫名其妙地开始飘了起来,躁动又滚烫。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里突然想:我接住了翁道衡的眼泪。
这个事实让他整颗心都开始泛起柔软的情绪。
来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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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