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剑 第8章 五灵初现

鸡刚打鸣，阿宝就坐于书案前写字，她上学上出心疾，辍学回家修养，已经大半年了。

她有一本书写不尽的书，和一支永不息墨的笔，佘山神婆见她痴迷写字，便送她一本不绝书。

不绝书，写不完的书，可容纳千万亿个字，成了阿宝最爱之物，女孩日日与它作伴。

还在学堂的时候，她因为同龄孩子聒噪而格格不入，而同龄孩子嫌她性子无趣不带她玩耍，于是下了学，阿宝大多早早回家，一人围着圆桌吃饭。

她喜欢养小猫小兔，逛房子后面的小山，看小虫小鸟，这些都是阿宝生活的乐趣。

她的故事灵感，也多来自后山的所见所想。

一年前，经二姨母引荐，阿宝加入一个读书人聚集的“金山书社”。书社里的人满腹经纶，且大多是男流，年龄阅历在她之上。在西金，和他们同等年纪的女子，大多忙着赚钱和做官去了。

他们互相对对方的篇章进行评鉴，探讨写书技法。阿宝年纪小，编故事全靠一个“喜欢”支撑，谈不上什么技法。

她每晚伏案于桌前，终于想出一部十二岁少年的“呕心沥血”之作，交与两位男书友点评，得来的只是“情长”二字。

阿宝不服道：“我这《女神之死》讲述神女为守护九界，与黑暗搏斗而神格陨落，又不是花前月下，何处来的‘情长’？”

“是呀，为何不写花前月下，而写女神之死呢？”

“我才十二岁，对女男之爱一窍不通。”

“那等你通了，再提笔吧。”

阿宝难以忍受书社那股明目张胆的“迂腐之气”，回家之后再也没去了。

所幸，大街小巷的孩子都喜欢看她写的奇闻逸事，尤其这篇《女神之死》。

她们称赞女神的英勇和伟大，却不知道，神女之死来源于阿宝的梦境，这个梦夜夜困扰着她。

不绝书薄薄一本，唯有中间页可书写，阿宝翻开，在上面写道：

“算上今日，母亲已有半月未归，为了这个家，她奔波劳碌在外，极少回来。她期盼我早点长大，早日继承她的衣钵。然而无限度追求金钱，会使人精神萎靡。我有我的理想，那便是流浪天涯。

从记事起，我便做着同一个梦。梦里那个全身发着光，没有面容的女神，手执长戟，孤身与天边的一团黑云搏斗八十个日夜。我走近她时，她已精疲力竭，巨大的身躯倒在大地上。

躯体被黑暗吞噬的一刹那，她的手心甩出一个圈，那圈正好套在我的脖子上。那是一条由红、蓝、黄、绿、金色五块石头串成的项链。

‘初潮将至，五灵现世，交与娲神。’她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人怎么会平白无故，从小到大都做着同一个梦？莫非是真神的启示？我初潮还未到来，女神啊女神，如果您存在，给木宝再多些指示吧。”

写完之后，阿宝小心翼翼和上书。

“起得这早，小少姥在思量什么？”作为木宅大管家，奶娘书芬一向很勤劳，她挪过来灯，又取了件衣袍，盖在阿宝身上。

“是思量送什么礼给老太君吗？”

阿宝笑着放下笔，她五指纤长，负责写字的中指关节稍稍弯曲，上面长了薄薄一层茧。

“您要不说，我都快把这事儿给忘记了。”阿宝对奶娘笑道。

过两日就是姥姥木织的生辰，她要上门送生日贺礼，此事更为恼人。

在西金，无论女男，成家之后，都会搬出去住。母亲木妘搬出来之后，再也没回过娘家。阿宝挂念姥姥，时不时会去看望。

每次去，姥姥不厌其烦向她念叨母亲的过错，木棉和木秦两位姨母也不喜欢母亲，一家人分成两派，老死不相往来。

身为木妘的独女，阿宝的处境很是尴尬。

“奶娘，今年我想送完礼就回来。”阿宝低声说。两位姨母都成了家，孩子和阿宝一般大，这些出生就赢在起点的女孩，各有所长。

大姨母木棉的大女儿木月灼，肩宽背厚，喜欢耍枪弄棍，两个成年的壮实女人都招架不了她，姥姥给她指的明路是——大将军。

二女儿木月明细心谨慎，姥姥希望她能成为一名医师。

三女儿木月瀛没什么特异长处，但她功课极好，姥姥让她长大考取功名。

二姨母木秦的大女儿木登梅，和她一样喜欢吟诗作赋，不擅武术，偶尔还作画，以后不是诗人就是画师。

二女儿木千代，喜欢并擅长书法，不出意外，以后将成为书法大家。

她们的人生都被规划好了，只需按照长辈指点的路子，踏踏实实走，就能名利双收，光鲜亮丽。

阿宝偏偏排斥这样的安排。

家里聚会时，姐姐妹妹争先恐后在姥姥面前表演自己的“拿手活”，她们热热闹闹，数阿宝最孤独。

阿宝对奶娘吐诉苦水：“姨母两家人出入欢欢乐乐，唯独我，跳梁小丑一个。”

“都是一家人，小少姥怎有如此生分的想法？老太太对您关心有加，两位大人也到处夸您聪慧懂事，亲亲的姊姊妹妹，哪个不喜欢您？”

阿宝轻声唉了一下，家里头的姐姐妹妹，各自有嘻哈打闹的好友，阿宝性子和静，她们只有缺钱的时候，才对她友善带她玩耍。

阿宝和她们很生分。

转念一想，她确实做得“过”了些：姥姥病在床头，她会亲自照顾，煮药熬粥，日日陪她聊天解闷；家里头的姐妹们，只要她们对她有所求，阿宝定会慷慨解囊。

多年不见的姨姥姥木成舟向她求助，阿宝二话不说，立马把攒下的零用钱给她。也就是那次，母亲木妘骂她榆木脑袋，那是她第一次对阿宝发那么大的火，还是因为钱的事情。

和亲人相处，阿宝挺累的。

“唉，奶娘，我终归是市侩了些。”阿宝叹气，

“您不是市侩，是谁都想讨好。”书芬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

“奶娘。”她迟疑片刻，“如果母亲在外有了家室，划分给我的财产，两层赠于您和张婶，剩下八层，分给需要钱的穷人。”

书芬和张婶自阿宝出生的时候，就在木家谋差事了。书芬的孩子出生就夭折，驾车的六旬老人张婶白发人送黑发人，丈夫也死了。两位都是多年前从外地来的苦命人，在西金无家无业无子，然而生性乐观，勤劳善良，把木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一直精心照顾着她。

“您知道家主的性子，她绝不允许任何男子共享她的财产，我知道小少姥心善，但您今年才十二岁，没有经历过没钱的窘境，没了钱，生活是难上加难。”

终究没人理解她，人为什么一定得按世俗活着？阿宝还是那句话：

“我想游历九界，望遍千山万水，我想看农民在地里劳作，记下她们口中的歌谣和传说，我还想求问君主治国安邦之道，与天神探讨万界运行之理，一人一书一笔足矣，多的不要。”

“少姥……”书芬笑了笑，将手按在她的肩头，“如果这是小少姥想要的，那就去做吧，木宅永远是您的家，不用忧心家里，我会管好宅中大小事，静待小少姥归来。”

奶娘的支持，实在出乎阿宝的意料，不过也给了她勇气。

两人说到天亮，阿宝便去为姥姥跳礼品。

集市上玲琅满目，应有尽有，金子珠宝在其它国家很值钱，在西金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她们的地底下有一个巨洞，洞里埋藏数不尽的旷世奇石，矿工随便一开采，轻松养活西金土地上的所有人。西金人稀罕的，只是好看的装饰花样，金子越好看，纹路越复杂，越是值钱。

这片土地，少山少林，地势平坦，一个十万里圆的大盆地，住着近百万户人家。金子、珠宝不是西金人的稀罕物，然而西金珠宝商却以高价卖往其他国家。

外人曾笑谈，西金就是一个装满金子的屎盆子，不过是上古金龙拉过的屎盆子罢了。

阿宝决定挑养生品，对老人来说，最贵重的礼品，莫过于一些能养生调息，从异国进贡而来延年益寿的花草。

阿宝买下两根上好人参，老板不停告诉她，这两根人参是在木林（东方遥远的森林之国）的密林里所采，生长过程中，吸收天地之精华，具有延年益寿，补充精气的功效。

谁知道呢，西金人对花花草草一窍不通，对于奇药的功效，阿宝一向是半信半疑。

回到家，母亲木妘也回家了。

树荫下，女人光脚睡在躺椅上，曲起一条腿，肚上趴着一只黑色肥猫，那是奶娘书芬养的猫咪，叫伏城，整天懒洋洋的，喜欢卷成一团球趴着，谁见了都想撸两把。

“回来了。”木妘歪头看阿宝，不冷不淡问了一句。

阿宝说明日就是姥姥的生辰。

“不去。”木妘闭上眼。

阿宝又说起自己退出书社的事。

“何必在意那群没有眼力劲的书生？”木妘抚摸伏城的头，“正事不干，一天一个‘子曰’挂嘴上，隔大老远都能闻见一股酸腐气。你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聪明最通理的孩子，你最近那篇《梦中神》谁见了不喜？娘拿给别人看了，都说你奇思妙想，丹青妙笔，字写得像天上的仙女，一个个飘逸得很。文章自不必说了，写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读来酣畅淋漓，读完回味无穷，让人忍不住多看几遍，来来回回至少读个十遍，才舍得放下书。阿宝，你一直是为娘的骄傲。”

一番“捧杀”之后，她一脸期许看着阿宝。

“……我没写过《梦中神》，那篇《梦中女》的故事很早便写了的……最近写的那篇叫《女神之死》……”阿宝尴尬地说。

“名字都差不多。”木妘双手枕着头，“总之再接再厉，总有一天，你会成为西金最有钱最受欢迎的文化人，为娘相信你。”

“嗯嗯。”

阿宝不明白，母亲对琴棋书画没有一点兴趣，她从来没好好看过她写的文章，就算看了，她也说不出哪里好，哪里不好，评价自己的一些用词，还是她专程跟别人学的，她这样做，意欲何为？